第九卷 天下一 第三十七節 告密

曹丕這兩天很不開心。

本來他是很開心的,那個曹沖對天子不敬的謠言在許縣傳開後,民情涌動,不少比較激進的年輕人衝到周不疑他們講課的地方抗議,甚至有人跑到曹府前面來鬧事,曹丕借口謠言傳得很厲害,暗流涌動,執金吾孫權僅憑著手下那點人馬彈壓不住,怕出事,所以向曹操請調一些人馬。哪知道曹操很大方,一甩手就把整個丞相長史大營都給了曹操,那兩萬人現在歸你了,王必聽你指揮,你想怎麼調動就怎麼調動吧。曹丕喜出望外,他和司馬懿還想著要玩點陰的去收拾王必呢,沒想到這麼輕易就到了手,真是天意弄人,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不過路粹快馬送來的一個消息,讓他陷入了驚惶之中。路粹說,他在發現曹彰無頭屍身的水潭前方一百五十里,又發現了一處戰鬥痕迹,但是這次全是鮮卑人的屍體,並沒有發現一具漢軍的屍體,他據此推斷,從水潭逃出去的人很可能被人救走了。

曹丕驚恐不已,不管這些人裡面有沒有曹彰,他們既然逃出來,肯定是知道大戰的經過的,曹彰突襲的大軍被鮮卑人有如神助般的合圍的消息一旦落入曹仁或者曹沖的耳朵里,自己是解釋不清的,一旦追究起來,本來天衣無縫的陰謀就會破綻百出,而且會牽扯出冀州世家貪污糧草、倒賣給鮮卑人的事情,那自己這個查處案件的人,首當其衝的會成為倒霉鬼。

怎麼辦?曹丕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司馬懿隱晦的提了幾次,建議曹丕當機立斷,立刻動用最後的殺招。反正現在手下有兩萬人馬,足以控制許縣的形式。一旦曹操死了,是黑是白,就隨你怎麼說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曹丕猶豫不決,他不是不想動手,他也早就想過送曹操歸天,可是一來想到要和老爹真正決裂,他心裡還是有一絲恐懼,殘存的一絲良心在干擾他的決心。而不送曹操歸天,遲早他要被曹操送了歸天,沒有第三個選擇,這個你死我活的選擇逼得曹丕快要發瘋了。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司馬懿大步走了進來,他的神色有些緊張,額頭上冒著細汗,一見到曹丕,他躬身拜了一拜,立刻趕到曹丕的面前,低聲說道:「公子,有一輛馬車進了驃騎將軍的院門,是荀長倩親自護送的。」

「荀長倩?」曹丕先是一驚,隨後一喜:「倉舒膽子大了啊,父親明明說倉舒和北軍的一兵一卒不準擅離駐地,他居然敢讓荀長倩離開晉陽到太原來了,他們不要命了?」

司馬懿看了曹丕一眼,覺得他有些拎不清輕重,荀惲當然不會隨隨便便的就違抗大將軍軍令,自己把腦袋送上來給你砍,他來了,自然是有特殊原因的。他輕輕咳了一聲,提醒了一下興奮莫名的曹丕:「公子,那輛馬車可是個怪事,值得懷疑。」

「馬車?什麼樣的馬車?」曹丕這時候清醒過來,立刻追問道。

「我沒有親眼看到,等我接到消息,趕到驃騎將軍府前的時候,車子已經進了府,我沒敢近前觀察,不過可以看得出,驃騎將軍的府前守衛更緊了,恐怕……」

「你是說……」曹丕吃了一驚,緊張地注視著司馬懿。

司馬懿點了點頭,他掰著手指算了算:「如果路文蔚所說的那幾個人真的被救了,計算時日來看,也應該在這幾天能到許縣。既然用了馬車,又讓荀長倩這個步兵校尉親自護送,這人必定傷重,而且身份尊貴,不排除是鎮北將軍本人的可能。」

「子文?」曹丕倒吸了一口涼氣,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好象是看到了鬼魂一般,曹彰如果活著回來了,那他就是死定了。

「屬下分析,極有可能。」司馬懿又跟了一句,「如果真是鎮北將軍,那麼一定會通知丞相大人,公子派人打聽一下極可知道真相。」

「有理。」曹丕立刻叫過郭表,安排他立刻去聯繫郭女王,打聽曹操今天的動向,看他有沒有去過曹沖的府第,回來的表情又是如何。郭表知道關係重大,匆匆的去了。

曹丕心裡七上八下,他被巨大恐懼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回來的時候,從鎮北將軍府走了一趟,搜到了相關的證據,這些證據讓他不寒而慄,關於糧草的事情還好說,充其量說他辦事不力,包庇那些冀州世家,手段不夠強硬,而建安十三年的那件事,則足以要了他的命。曹操本來就偏心曹沖,這些年雖然沒有再提那件事,可是那件事不了了之的結案,一直是曹丕的一個心結。如今居然被曹彰得到了消息,還要告發他,好容易把他幹掉了,證據也被自己毀了,算是把事情再次掩蓋住了,他萬萬沒想到,本來沒有生路的曹彰居然死裡逃生了。

時間象是一根麵條,被拉得又細又長,旁邊的漏壺好象也被人調過了,水滴間隔的時候也變得那樣的漫長,天邊的日頭,象是被屋頂掛住了,遲遲不落下去。曹丕看了無數次的天,總算看到夕陽落下了西山,只留下滿天的紅霞,象一片殷紅的血,映得曹丕傅了粉的臉上一片血紅。

司馬懿拱著手,安靜的肅立在一旁,象是一根安靜的柱子。

「噔噔噔……」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曹丕停住了亂轉的腳步,緊張地看向了門口,司馬懿也睜開微垂的眼帘,瞟向了腳步聲即將出現的地方。郭表滿頭大汗的出現了,他顧不上行禮,直接衝到曹丕面前,急急地說道:「大人……」

「慢慢說。」曹丕一抬手,阻止了郭表,他撫了撫狂跳的心臟,用力吸了兩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來:「你打聽到了什麼?」

郭表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額角,眼裡全是驚惶:「丞相大人去了驃騎將軍府上,一直到一刻鐘之前才回來。據說眼睛有些腫,有些紅,好象哭過。」

「啊——」曹丕的臉一下子變了色,煞白煞白。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司馬懿,司馬懿同樣也很震驚,不過顯然他早有預料,比起曹丕來要平靜了許多。

「仲達,怎麼辦?」

司馬懿眼珠轉了轉,朝曹丕躬身施了一禮,平靜地說道:「公子,進退生死,全在一線之間,公子,太史公有雲,當斷不亂,反受其亂啊。」

「斷!斷!」曹丕連聲應道:「可是怎麼斷?」

司馬懿笑了笑,正要說話,一個侍衛匆匆走了進來,單腿跪倒:「大人,長樂衛尉陳煒求見。」

「陳煒?」曹丕和司馬懿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泛起一絲疑惑。陳煒是個標準的閑官,長樂衛尉本來是守護太后所住長樂宮的,可是大漢國沒太后已經快三十年了,這個職位就是個虛銜,帶著百十個郎官裝門面的,曹丕和他從來沒有過什麼交情,他突然前來求見,求的什麼故事?

「公子,見見也無妨。」司馬懿提醒道:「只是別輕許他什麼就是了。」

曹丕點了點頭。過了一會,陳煒匆匆的走了進來,他神色很緊張,不停地向後看,好象生怕有人跟著他似的。見到曹丕,他先行了個禮,卻不說話,直用眼睛看坐在一旁的司馬懿。曹丕覺得有些好笑,他和司馬懿對視了一眼,回過頭笑道:「陳大人,有什麼話就說吧,他是丞相府簿司馬懿,你想必聽說過吧。」

「司馬懿大人名聞河內,下官焉能不知。」陳煒陪著笑,吞吞吐吐地說道:「只是下官所說之事……」

司馬懿笑了笑,起身告辭,退到出去。曹丕有些不快的對陳煒說道:「陳大人,現在室內就你我二人,有什麼話可以說了吧?」

陳煒還沒有說話,先是撲通一聲趴在地上,帶著哭腔哀求道:「丞相大人饒命啊……」

曹丕更糊塗了,我什麼時候說要你的命了,你搞得這麼可憐兮兮的。他有些厭惡地說道:「陳大人,你這是……」

「丞相大人,下官有罪,請丞相大人寬容大量,饒了下官。」陳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著曹丕,曹丕從他閃爍的眼神里看出了味道,心猛的跳動起來,他擠出一絲笑容,欠身上前扶起陳煒:「陳大人,何出此言,細細說來,就算你有罪,你現在能主動坦白,也是可以將功折罪的嘛。」

「謝丞相。」陳煒得到了曹丕的許諾,這才放下了一半心,他吞吞吐吐的將耿紀等人的打算告訴了曹丕。當然了,他本人是被逼的,沒有辦法,現在他決心棄暗投明,堅決地站在曹丕這一邊。

曹丕的心跳得撲通撲通的,聲聲入耳,兩個太陽穴也脹得難受。現在這個形勢下,居然有人還想這種事情,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現在主掌著許縣的大權,如果真出了叛亂,他是第一個要倒霉的。他媽的,怎麼什麼事都湊到一起來了,那邊曹彰可能回來了,自己的麻煩還沒解決,這麼又出來一個叛亂?還讓不讓人活了?

陳煒看著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曹丕,緊張得牙齒直打戰,他哆哆嗦嗦地說道:「丞相大人,你手下有兩萬大軍,要掃滅這些不知天命的叛賊,是手到擒來啊,下官……下官願為先驅。」

曹丕的眼睛瞟了一眼旁邊,他看到司馬懿站在幕後,朝他做了個現在許縣很時髦的手勢,表示這不是壞事,而是極大的好事。他愣了一下,隨即又明白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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