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南傾 第三十六節 殞陣

關羽一手撫著裝鬍鬚的錦囊,一手握著一卷襄陽書坊剛出的新書《荀氏春秋》,倚在燈下看得津津有味。這是雙方和談之後,曹沖讓人帶過來的,專門送給這位愛看春秋的關二爺。

「父親,這襄陽出的書,感覺可好?」關平撩起帳簾走了進來,見關羽看得入神,一邊笑著,一邊拿起旁邊的油壺向燈中加了點油,又撥了撥燈主,這才坐在關羽身邊,笑嘻嘻的探過頭看了一眼。

「好什麼好?」關羽哼了一聲,將手裡的書輕輕的放在案上:「這麼貴的紙,一頁只印了十列,才百十個字,邊上還留這麼多白,看是好看了,卻極是浪費,一本春秋經不過萬八千字,卻要分成上中下三卷,不就是為了多賺點錢嗎。蔡家到底還是商人氣太重,眼裡只有錢,卻無經濟之道。」

關平咧嘴笑了,他倚在案上,一邊招呼手下人將關羽的吃食拿進來,一邊笑道:「父親不知道嗎?這些樣式可都是倉舒親自定的,我聽小雙說,字印得大,是為了防止那些小孩子眼睛看得累了會近視,也方便眼花的老者,現在的讀書人哪個不知道襄陽蔡氏書坊出的書是有名的『紙白如綿,字大如錢』啊,這可都是上等貨,小雙特地讓人送來的。」

「你跟他很熟嗎,叫得這麼親熱?」關羽不滿的瞪起了眼睛,將書收到一旁,拿起竹箸在案上頓齊,白了關平一眼。

「嘻嘻,父親,大雙小雙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小時候沒少在我身上撒過尿,跟我的妹子銀屏沒有兩樣,倉舒娶了她們,也就是我的半個妹夫,我稱他的字有什麼不妥的?」關平一邊說,一邊將關羽愛吃的菜向關羽面前挪了挪:「連倉舒都知道父親與主公恩若兄弟,這也不稀奇了。」

「放肆!」關羽笑著罵了一聲:「我和主公雖然親近,畢竟還是君臣,你心裡知道也就罷了,可不能在外面胡說,免得授人話柄。」

「我理會得。」關平點點頭,又瞟了一眼旁邊被關羽邊角都抹得很整齊的書:「父親,這本春秋好象跟你平時看的左氏傳不一樣啊?」

「這是荀氏傳。」關羽一邊夾起一塊肉脯送進嘴裡嚼著,一邊說道:「與左氏傳不同的。不過,我看他讓蔡家印這本書可有點用意不妥,看起來是尊王,實際上是想取而代之。」

「何以見得?」關平好奇地拿起書翻了翻問道。

「荀子稱人有四等,第一等人是上智,生而知之,法先王,當為聖人、天子,這曹倉舒自幼號稱神童,可不就是生而知之,自然也想內聖外王。」關羽一邊說,一邊冷笑道:「荀令君也變了,荀家的人,果然是善變的。」關平訝然,他愣了半晌才說道:「父親,原來還有這麼個意思?」

「當然,凡事都有其用意,你不能光看到表面的東西,否則就會被他騙了。」關羽嘆惜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竹箸,端起水杯卻沒有喝:「我本來以為,劉封是假子,性格又勇悍,將來必生是非,讓他去長沙為質可以一舉兩得。沒想到他一到長沙,卻成了曹倉舒手裡的刀,曹倉舒給他一千人,讓他去跟孫仲謀打仗,活生生的讓孫仲謀以為主公與曹倉舒是真的抱在一起。我兩家均弱,本當同力抗曹,現在卻被他挑得爭鬥不已,最後得利的只有他一個人啊。」

關平沉思不語。

關羽見他出神,知道關平雖然孝順惇厚,卻不善這些心機,他搖搖頭,隨口問道:「今天可收到陸遜部的消息?這個豎子,天天躲在山裡不出來,雖然是為了他那點人馬,可像個蒼蠅似的打又打不著,趕又趕不走,著實讓人生厭。」

「沒有,斥侯們沒找著陸遜部。不過他們發現了一處陸遜紮營的地方,趙都督帶著人去看了,估計半夜才能回來。」

「他可帶了足夠的人手,別被陸遜打了埋伏。」關羽關切地問道:「這個豎子雖然不敢正面與我交戰,陰招卻玩得不少,趙都督未必是他的對手。」

「父親放心,已經作了安排了。」

關羽點點頭,沒有再說。父子二人有一句沒有一句的閑聊著,慢慢將案上的酒食吃完。關平起身去收了,關羽站起來走到帳外,看著初升的皓月負手而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關羽不快的眯起了眼睛,手撫上了鬍鬚。

都督趙累喘著氣出現在關羽面前,單腿跪倒:「將軍,陸遜部向北去了。」

「向北?」關羽吃了一驚,轉身回了大帳,趙累跟了進來,在地圖上一指,畫了一條折向東北的路線:「從留下的印跡看,他是從這裡翻過山樑,折向東不遠,便可以上大道。」

「他向北幹什麼?不敢打,逃跑了?」關羽看著趙累指出的路線,有些不解地問道。

「屬下懷疑……」趙累小心地看了一眼關羽。

「你說。」關羽揮揮手。

「屬下懷疑,他折向東北,是想循著大道趕到龍山,再折向西北,不過百里,就是我們的匡浦關。」趙累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是說,他去打匡浦關?」關羽想了想,搖著頭笑了:「他打匡浦關幹什麼,匡浦關在南海和桂陽之間,他就是佔下了,也是兩面受敵,根本占不住的。」

趙累搖了搖頭:「將軍,匡浦關是我軍提防桂陽的前哨,目前兩家和好,所以匡浦關只有一千守軍,都是些沒經過大戰的郡兵,陸遜所部三千多人狡詐,郝子太未必是他的對手。匡浦關一丟,萬一桂陽有異動,我軍就沒辦法提前得到消息。陸遜因為家仇的事情,上次拒絕出兵長沙,已經被孫仲謀猜忌了。這次帶兵前來解圍,孫仲謀讓潘璋帶五千人為副,未嘗沒有想藉機肖弱他的實力的打算,可是被他三搞兩搞的,結果潘璋部損失近半,他卻毫髮無損。萬一他以匡浦關為禮,向曹鎮南投誠怎麼辦?」

「會這樣?」關羽也收了笑容,有些緊張起來。

「父親,不可不防。」關平提醒道:「我軍一失匡浦關,桂陽方面如果有想法的話,可以悄無聲息的直入三百里,打我軍一個措手不及。」

「如此一說,倒不得不防。」關羽轉了兩個圈,撫著鬍鬚想了想,又對趙累說道:「你可曾派斥侯跟下去看看?」

趙累點頭道:「派了,估計下半夜才能回來。」

「那好,讓將士們吃飽喝足,早早的休息,如果陸遜真是去打匡浦關了,我們就隨後追上,你連夜派人通知郝子太,讓他小心提防,千萬別出城,以免中了陸遜的詭計。」關羽一擺手,斷然下令。

趙累咽了口唾沫,想說什麼又沒敢說,轉過頭看了一眼關平,關平為難的咂了咂嘴,囁嚅說道:「父親,要……不要通知一下主公?」

「通知他幹什麼?」關羽不快地說道:「這點小事,一來一去三五天時間我就可以解決,難道對付陸遜這麼一個小兒,我四千大軍還不夠,還要去麻煩主公?陸遜小兒這些天來在我手下贏過一陣嗎?」

關平咧了咧嘴,還是堅持道:「父親大軍移防,還是通知一下的好,以免主公到時候要找父親卻找不到。」

「你明天派人去說一聲,就說我殺陸遜去了。」關羽忽然有些興奮起來:「這個豎子真是不知死活,老老實實藏在山裡保命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去打匡浦關,哼哼,不生擒了他,如何對得起他給的這個機會。」

關平和趙累對看了一眼,立刻低下了頭,快步出了帳。關平拉著趙累說道:「趙都督,你說陸遜去了匡浦關,有多大可能?」

趙累搖搖頭:「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我雖然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但是陸遜在山裡打了這麼久了,又沒受什麼重大損失,他總不會逃回豫章去吧,要向北,只有去匡浦關了。拿下匡浦關,他也算是奪回一城,總可以有點功勞讓孫仲謀無話可說。」

關平想了想,也點點頭,陸遜在番禺城外也沒用。番禺城裡有六千人,就憑他們一萬五千人根本打不下來,反而是陸遜這三千多人更容易消滅一點,他遠遠的逃到匡浦關去,倒也是個安全的法子。

「那就準備著吧,你辛苦一點,一有消息就通知我。」關平說道:「明天一早出發的時候,我再派人去通知主公。」

趙累應了一聲,匆匆的去了。關平看著清冷的月色,聽著隱隱約約的蟲鳴,回頭看了一眼帳中又捧起書的關羽,莫名的嘆了口氣。

天亮的時候,趕回來的斥侯證實了趙累的判斷,陸遜帶著人果然奔向了匡浦關。關羽隨即命令起程,全軍殺向匡浦關。

匡浦關,守將郝普面對著呂蒙派來的使臣,面色慘白,神氣驚惶。

「大都督精兵兩萬,從桂陽直抵關下,聞將軍忠義,不願加兵,故而遣我入城,請與將軍一見。」使者侃侃而談:「將軍如欲全忠義之名,勉力一戰,則我即刻出城,給將軍留下兩個時辰的準備時間。」

郝普心中震驚不已,他不知道呂蒙是如何帶著兩萬大軍直抵湞陽的,那可是桂陽的地界,不是江東的地盤。使者雖然沒有說,但他可以猜得到,曹沖很可能和孫權也講和了,這才有可能借道給呂蒙。周瑜雖然曾經是江東的大都督,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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