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乍起 第十五節 邛杖

「你是劉季玉的小兒子?」曹操隨意的斜倚著書案,一邊就著身後高大的青銅燈台看著手中曹沖寫來的書信,一邊隨口問道。

「正是。」劉闡肅手站在他的面前,低著頭,恭聲應道。

「現在在倉舒手下任何職啊?」曹操揉了揉眼睛,有些失意的嘆著氣,曹沖雖然把字寫得很大,很工整,可是他還是覺得看起來很吃力。到底是年歲不饒人,五十五歲的他總覺得目力不濟,眼前的字總是虛影重重,看不到一會兒就覺得眼睛酸痛。還是年輕的時候看書太累了留下的毛病,那時候為了注孫子兵法,他經常在燈下看書到半夜,兵法是注成了,他的眼睛也看壞了。開始只是看不清遠處的東西,現在年紀大了些,連近處的東西也看不清了,實在是傷腦筋。曹沖這封信又寫得特別長,他在信里詳細的介紹了取益州的經過,包括當時的策劃和後來的實施情況,一直說到剛剛結束的襄陽博覽會,他不厭其煩的用一種接近口語的直白文筆寫來,倒不象是書信,而象是面對面的向曹操彙報一般。這封信有厚厚的一疊,比起蔡氏書坊印出來的詩集不遑多讓。

曹操看得津津有味,有好多事情他其實早就知道,但他還是喜歡曹沖用這種很口語化的文字再給他講一遍。可惜眼睛實在不方便,才看了幾頁紙,他的眼睛不舒服了。

「承蒙將軍大人錯愛,晚輩在將軍帳下任一從事。」劉闡見到曹操不住的揉眼睛,連忙上前半步:「丞相,我來之前,將軍關照過,如果丞相大人看書目力有些困難的話,可以用他為丞相準備的眼鏡試試,或許會有些幫助。」

「眼鏡?」曹操有些好奇地說道,他指著案前由劉闡帶來的一個大木箱:「你把這個什麼眼……鏡找出來,讓我試試看是不是有用。」

劉闡連忙打開木箱,從裡面取出一個裝飾考究的錦盒,「啪」的一聲打開鋥亮的小銅扣,露出裡面墊著的一層大紅絲布,絲布上靜靜的卧著兩片用金絲連在一起的兩隻亮晶晶的水晶片,水晶片在旁邊的燈光映射下,發出柔和的光。

「這就是眼……鏡?」曹操笑了,接過錦盒,伸出兩根手指拈著中間的金絲,輕輕地將眼鏡舉到眼前,莞爾一笑:「做工沉朴,光華內斂,倉舒還真是用心。」

劉闡笑著說道:「將軍大人為丞相籌辦禮物,自然要用心的。丞相,請將此物夾在鼻樑之上,再看此信,定能有意外之喜。」

曹操有些不信的「哦」了一聲,半信半疑的將眼鏡夾在鼻樑上,伸手拿起書信再看了一眼,不禁「咦」了一聲,連忙伸手取下眼鏡,又看了一眼書信,然後又戴上,重複了兩次,這才哈哈大笑:「好,好,好,此物果然神奇,老夫這下子連蚊子腿都能看到了,哈哈哈……不錯……不錯。」

劉闡見曹操心情大好,微微一笑,又打開一隻細長的錦盒,從中取出一支細長的竹杖,雙手捧著送到曹操的面前:「丞相,這是將軍親手做的邛杖。將軍說有一年多沒看到丞相了,心中十分挂念,接到丞相的命令後,他本想在盛會之後親自帶著這些東西回鄴城來,承歡於丞相膝下,奈何江南不安,只得拖延些時日,還請丞相體諒。這支邛杖,是將軍花了三天的時間做成,上面有將軍親手刻的字,是送給丞相以備將來見到將軍時用來責罰他的。」

曹操戴著眼鏡,接過削磨得極其光滑的邛杖看了一眼,只見邛杖上刻著兩行小字:「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不禁一樂,剛要說話,卻見杖端有一點暗紅,與杖身的斑紋不似,頗為顯目,他細看了看,覺得這好象是血滴,不免笑道:「這是邛杖中的名品血淚嗎?」

劉闡聞言探過頭來看了看,搖了搖頭說道:「丞相,這不是什麼邛杖中的血淚斑紋,這血斑是將軍大人印上去的,他聽說為親人做杖,滴血其上,邛杖方有靈性,如侍親旁,所以他用那柄百鍊神刀,刺破了手指,在這支邛杖上留下了這滴血斑。」

曹操一愣,手僵了片刻,臉沉了下來,啪的一聲將竹杖拍在案上:「胡鬧,這些鬼話他也信,倒是越活越笨了。」

一直在他身旁的曹植連忙湊了過來:「父親,這也是倉舒的一片心意,父親何必生氣,有張機大師在襄陽,他不會有事的。父親如果氣壞了身子,倉舒知道了,豈不是難受不已。」

「哼,這孩子……」曹操嘆了口氣,大手在竹杖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心意我豈有不知之理,只是這些虛妄之事,又何必去信,白白傷了自己。你給我寫封書信給他,這種蠢事,下次再也不準做了,否則等他回來,我真要用這支邛杖敲他的小腿了。」

「諾,我一定寫信給他。」曹植和身勸道:「父親還是消消氣吧。」

曹操伸手將邛杖捏在手中,在地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邛杖發出清脆如玉的聲音。曹操微微一笑,對劉闡說道:「邛杖果然是天下聞名,質堅而輕,聲如振玉,難怪能遠銷到大秦。怎麼樣,這次襄陽的這個博覽會,倉舒掙了多少錢?」

「回丞相,準確數字還在統計之中,下屬來時尚未能得知。不過聽將軍和劉大人估計說,總收入當在五十億左右。」劉闡略帶著些得意地笑道。

曹植一聽,驚得瞪圓了眼睛:「百億,有這麼多,頂得上我大漢朝一年的賦稅了。」

「這有什麼稀奇,不聞太史遷說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嗎?」曹操一點驚訝也沒有,白了曹植一眼說道:「你就是喜歡些詩文歌賦,一點經濟之道也不通,這就大驚小怪了。」

曹植有些尷尬的捏了捏鼻子,嘿嘿一笑。曹操也不說他,回過頭對劉闡說道:「他送了五億錢給陛下,準備交多少到丞相府啊?」

劉闡回道:「這個下屬不知,不過將軍說了,這次雖然掙了不少錢,但一來江南還要打仗,二來襄陽諸事都要開銷,水師還在重建,都是要花錢的事情。此外將軍聽說關中戰事緊張,河東郡賦稅錢糧供應不上,他想請示一下丞相府,如果可以的話,他可以從襄陽、益州大族手中購些軍糧,直接運往關中,這樣可省得來轉運,省下來的錢可以多買些糧送去。」

「他購糧到關中?」曹操沉吟了一下:「他準備送多少糧到關中?」

「將軍說,現在江南要打仗,錢財消耗甚大,他一時也抽不出太多,能支援關中的最多也就是一千萬石左右。」

「一千萬石?」這次曹操都有些驚訝了。一千萬石,那可是能供關中五萬大軍的吃三年的糧食,按現在的數價算,這可是接近十億錢,他送天子五億錢都心疼得要命,怎麼會捨得送十億錢給曹丕。他這是想什麼心思,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曹操不免有些懷疑曹沖的用意所在。

「將軍說,他希望這些糧食能解大公子燃眉之急,安心打仗,不急於求成,穩紮穩打,徹底平定關中。」劉闡不急不緩的接著說道,語氣平靜,一點邀功的成份也沒有。

「我知道了。」曹操向後倚在書案上,摸著邛杖沉默了好久。

劉闡又回了一些話,悄悄地退了出去,他沒有看曹操的臉色,但他從曹操說話的語氣,感覺到了一種異常。出了門,他不為人注意的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抬頭看了一眼耀眼的太陽,自我解嘲地說道:「這天真是熱得很,天威難測啊。」

「子明。」曹植快步從裡面走了出來,對著劉闡拱了拱手:「丞相說子明應答得體,賞子明絹十匹,請子明隨我去領。」

劉闡一聽,連忙回禮:「謝丞相大人賞賜,有勞公子帶路。」

曹植笑了笑,領著劉闡向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子明年紀輕輕,應對有節,實在是不容易啊,跟子明一比,我真是無地自容。」

劉闡笑道:「公子何必如此自謙,將軍說過,公子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文豪,我大漢的文章,要靠著公子的才氣樹立一座能傳千年的豐碑呢。闡和公子比起來,不過是螢蟲之光罷了,不用百年,身死名即滅,何足掛齒。公子的銅雀台賦,如今襄陽的三歲小兒都能背上幾句呢。」

曹植一聽劉闡這麼說,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臉有些微紅,呵呵的笑著,搖了搖手道:「子明過獎,文章不過是末技罷了,哪裡能有這麼大的作用,不過是倉舒為他這個不成器的兄長臉上貼金罷了,子明不必掛在嘴上,羞煞人了。」

劉闡微微一笑,隨口說些曹沖在襄陽的事情給曹植聽,曹植聽他說起來曹沖在襄陽書院講述渾天儀,演說天象,將精研易經的周群等人震得目瞪口呆的事情,也不禁大為讚歎:「倉舒真是出人意料,也沒怎麼看他讀易,怎麼對天象也如此精通?」

「公子是天才,可以舉一而知十的。」劉闡笑道。

「是啊,他真是天才,我自詡小有心計,可跟他比起來,就差得遠了。」曹植嘆惜道:「我有時都懷疑,他不寫文章,是不是怕寫了文章,我這個做兄長的就無立身之技了。子明,倉舒最近在打江南,準備可充分啊?有沒有什麼需要丞相府幫忙的,我可以代他轉告丞相。」

劉闡笑著拱拱手:「公子,將軍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