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蜀道難 第二十一節 求索

漢水南岸,曹沖和荀文倩款款道別,下了車來和龐統等人又說了幾句,然後特別來到荀悅面前,躬身行禮:「從伯長者,沖豈敢有勞從伯前來送行,折殺曹沖。」

荀悅笑著擺擺手:「倉舒,有吉醫匠的照料,又有華大師的五禽戲,好吃又喝的照料著,你看我的精神比來時好多了呢,來送送也不妨事,就當出來散散心吧。你此去要小心些,不可貪功冒進,早日得勝歸來,我還等著你討論大道呢。」

曹沖哈哈一笑,荀悅這些天的身體確實好得多了,臉色也紅潤了起來,天天吵架的聲音也洪亮了好多,在襄陽書院里把宋仲子那樣的大儒都訓得一愣一愣的,精神頭十足。他也不再多說,扶著荀悅的手勸他好好將養身體,來日方長。

「時辰不早了,上船吧。」兩人並肩走到碼頭邊,荀悅笑著推開曹沖的手,揮了揮手道。

曹沖沖著眾人拱了拱手,看向了遠處的大喬夫人和孫尚香,正拉著孫尚香的手說話的大喬夫人見了,笑著推了孫尚香一把:「好了,虎妞,去吧,曹將軍正等著你出發呢。」

「嫂嫂——」孫尚香不好意思的拉長了聲音,低下了頭。她在襄陽城已經成了一害,每天無事帶著她的二十個女衛要麼在襄陽城裡亂轉,要麼就到軍營里找人打架,所到之處雞犬不寧,背後被人稱作為母老虎,不僅劉巴頭疼,就連大喬夫人都有些吃不消了,乾脆稱她為虎妞。這次聽說曹沖又要出征,托劉巴來說讓他把孫尚香帶走,不能再由著她在襄陽城裡瞎玩了,影響名聲。曹沖也聽到了孫尚香的英雄行徑,只得答應了大喬夫人的要求,帶著孫尚香去房陵。

「走吧走吧。」孫尚香大步流星的上了船,連聲招呼曹沖,一彎腰就鑽進了他的座艙。

曹衝下令起帆,又再次和岸上的人道了別,等船離了岸好遠他才鑽進船艙。孫尚香正端坐在他的席上,煞有其事的指著案上的地圖指指點點:「左翼前突佯攻,中軍退後,右翼包抄,起左飛陣……」

「什麼左飛陣?」曹沖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走到孫尚香身邊,屁股一歪將她擠到一邊:「這個位置也是你坐得的?一邊去。」

「小氣鬼,坐坐怎麼了。」孫尚香白了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緊挨著曹沖坐好,曹沖也不嫌棄,正樂得享受她越來越成熟的身體,他笑著看了看孫尚香:「我說你們孫家的人真是薄情啊,你嫂嫂那麼照顧你,你走的時候居然不打個招呼?」

「誰說我沒打招呼。」孫尚香趴在地圖上,頭也不回地說道:「再說了,她哪裡照顧我了,她是嫌我壞了她的好事,所以特意把我趕到房陵去的,本來就沒安什麼好心。」

「好事,什麼好事?」曹沖有些意外地問道。

「你不知道嗎?」孫尚香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你那個心腹劉大人三天兩頭往我嫂嫂那兒跑,你連這都不知道,也真夠糊塗的。」

「子初先生?」曹沖真有些意外,劉巴往大喬那兒跑幹什麼?

「跟你說了也白說,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孫尚香撇了撇嘴,扭過頭繼續看地圖:「劉大人估計是看上我家嫂嫂了,有事無事去獻殷勤,就算是前些天忙成那樣,他也沒少去,我嫂嫂看我在他們眼前不方便,所以才讓劉大人跟你說,要你帶我去房陵打仗的。我正好也覺得在襄陽無聊,還不如跟你去房陵轉轉,看看你是怎麼練兵的。」

「哦——」曹沖恍然大悟,原來這裡面還有這回事,怪不得劉巴來說的時候,有些吞吞吐吐的,敢情是覺得孫尚香是個電燈泡啊。他想著想著,笑了起來:「這個劉子初,膽子不小啊,居然在我眼皮底下玩這麼一手。」

「這關你什麼事啊。」孫尚香頭也不抬地說道:「劉大人是你的屬下,又不是你兒子,他喜歡誰關你什麼事啊。他是單身,我嫂嫂也是單身,他們願意好是他們的事,你可管不著。」

曹沖微笑不語,他看著聚精會神看地圖的孫尚香,打量了半天笑道:「你這麼喜歡打仗?」

「喜歡。」孫尚香應道:「我從小就想和大郎一樣做個將軍。」

「這麼說你嫂嫂叫你虎妞也沒冤枉你,你父親號稱江東猛虎,你大兄號稱小霸王,都是威名赫赫,不知道你這個虎妞有沒有這方面的天份。」曹沖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招呼鄧艾拿過幾張地圖來鋪在案上:「這是上庸的防務圖,如果讓你領兵,你準備從哪裡出發,要用多少人馬,用什麼方法,多長時間可以拿下上庸?」他又招呼鄧艾道:「士載,你也別忙活了,一邊坐下看看孫大將軍調兵遣將。」

鄧艾笑著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收拾好了案上的文書,屈腿跪坐在一側,眨巴著眼睛,在曹沖和孫尚香臉上掃來掃去,含笑不語。

「小屁孩,看什麼看。」孫尚香虎起臉瞪了一眼鄧艾,轉過頭對曹沖討好地笑道:「我如果說好了,你讓我帶兵去打上庸,行不行?」

「說好了再說。」曹沖擺了擺手:「先讓我聽聽你這幾個月有沒有長進,別再搞什麼左飛陣右飛陣的假把式來騙人。」

「喂,你別這麼說好不好,左飛陣右飛陣是我從雁行陣里變化出來的,怎麼在你的嘴裡一文不值啊。」孫尚香不高興的撅起嘴,捏緊了拳頭,要不是她知道自己不是曹沖的對手,說不定就要撲上去揍他兩下了。

「我知道你的左飛陣右飛陣,不就是左右開弓的組合拳嗎,何必搞那個玄乎玄乎的名字嚇唬人,我可告訴你,名字好聽的一邊都不實用,越是簡潔明暸的越有效果。」曹沖不屑的擺擺手,指著地圖說道:「快說你打算怎麼攻上庸,從軍糧運輸開始。」

孫尚香被他一眼看出玄機,喪氣了咽了口唾沫,咳嗽了一聲,仔細打量著地圖,掰著手指頭計算了一陣,開始謹慎的講述自己的預想,緊張得就跟臨場考試一樣,而且是一個學生兩個考官。

※※※

見曹沖的大船漸行漸遠,消失在水天之間,荀文倩將荀悅請上了車,調頭回城。荀悅看著路邊行色匆匆的路人,微笑不語。荀文倩看著他臉上的氣色漸好,也是喜不自勝,招呼著荀小青將車上溫著的樗酒取了出來,斟了一小杯遞給荀悅:「從伯,喝點酒竄竄身子,這天氣冷了,你可得注意點身體,別聽倉舒的到處跑,等開春了再看也不遲吧,反正你要在襄陽住上幾年。」

荀悅笑了,意味複雜的嘆了口氣:「倉舒這車確實是舒服啊,又寬敞又平穩,這兩匹拉車的馬也是神駿,只怕天子看了也要眼饞。」

「他啊,最相信聖人的一句話就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荀文倩故意板著臉,眼中卻露出一絲掩蓋不住的笑意:「聖人取義,他卻是先取利。在從伯面前居然還那麼振振有辭,說得天經地義似的,我說他是言偽而辯,他還不服呢。」

荀悅搖著頭笑了,他放下酒杯,品味了一番清香,這才說道:「文倩,他在我面前振振有辭,其實是因為他沒把我當外人。這些話都有違背聖人經義的,要是外人聽到了,自然有損他的聲望,他沒瞞著我,說明他是真的想實現他的宏願,可又覺得糊塗,這才要跟我論個明白。」

荀文倩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荀悅,彷彿有些不認識他似的,和曹沖爭論的時候,這老頭吹鬍子瞪眼睛的,辭鋒尖銳,咄咄逼人,在他的嘴裡,曹沖簡直就是個要謀權篡位的強臣,怎麼在背後卻對他評價這麼高,看老頭這樣子,似乎很開心啊。

「你不要這麼看我,我們並不是水火不容,而是求同存異。」荀悅笑道:「其實我們的目標是想同的,只是選的路子不一樣而已。」

荀文倩來了興趣,整了整衣衫,向荀悅靠了靠說道:「那你跟我說說,你們怎麼個求同存異。」

荀悅饒有趣味的看著荀文倩,打量了她半天才笑著說道:「文倩,倉舒說得對,你在經國權謀的實務上很得你父親的真傳,但在思辯的虛務上還有點局限。」

荀文倩嫣然一笑:「所以才要向從伯請教啊。」

荀悅點點頭,看著外面在晨光中如煙似霧的樹枝,微微的皺起了眉頭,聲音飄渺得如幻夢一般:「文倩,你還記得埋在我荀家祖墳中的何伯求嗎?」

荀文倩想了想,點了點頭:「記得,不過父親從來不跟我說這個人。我一直覺得奇怪,這個何伯求怎麼會埋在我荀家的祖墳中,隱約聽兄長們說過,他是個黨人,具體的情況兄長也不說。」

「何伯求是個黨人,是個名士,是個劍俠。他是南陽襄鄉人,少時遊學洛陽,與郭林宗、賈偉節等人交好,顯名太學。熹平九年第一次黨錮之禍起,李元禮等人被誣入獄,何伯求領太學生請命,援救李元禮。永康元年,孝靈桓帝即位,李元禮、陳仲舉除奸不成,反為所害,何伯求逃出洛陽,隱變姓名,聯絡汝潁名士,就是那時候和你父親成為至交,你父親不惜傾盡家財,資助何伯求……」

荀悅眼神迷離了,他從桓帝年間的第一次黨錮之禍開始講起,把荀家如何在陳寔的引導下,由一個地方豪強一躍成為士族精英,並成為如今舉足輕重的世家大族,講他們當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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