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禍國 第0749章 言多必失

王世充笑著搖了搖頭,這種能在正面完全壓制高熲的感覺讓他非常爽,他緩緩地說道:「高僕射,念在我們曾經十年的上下級交情,念在你曾經庇護過我,讓我免遭王世積的毒手這個恩情上,我王世充好心地提醒您一句,別再對楊廣的倒行逆施提什麼忠言進諫了,也別在背後議論他,我如果是您,就會主動請求致仕,這才是退而保身之道。言盡於此,您好自為之。」

王世充說完後,向著高熲行了個禮,轉身飄然而去,只剩下高熲一個人怔怔地站在這荒無一人的城頭。

走下殘破的城樓台階,一身紫袍的裴世矩從階下的一個藏兵洞處閃出,對王世充問道:「行滿,和恩相談完了嗎?」雖然高熲早已經給罷相多年,但裴世矩在和王世充相處時仍然是以恩相相稱。

王世充點了點頭,跟裴世矩一起閃進了這個無人的藏兵洞,二人說話的聲音讓這個洞頂上的灰塵一陣陣地下落,淋得二人身上頭上到處都是。

王世充微微一笑:「想不到身為五貴之一的裴尚書,居然會和一個平民百姓躲在這個地方吃灰談話。」

裴世矩勾了勾嘴角:「好了,看著你跟著恩相前去,我就知道你找他有話說,怎麼,你該不會是想把他也拉下水吧,他是不可能跟你一起起事的。」

王世充搖了搖頭:「我沒那麼傻,這世上若說還有最後一個人不想大隋江山完蛋,也不會是楊廣,而絕對是這位大隋的開國宰相。對他,我很敬重,所以今天過來是給他指條明路,也是保他身家性命的一條路子。」

裴世矩鬆了口氣:「你是想讓他老人激流勇退,以保全性命?」

王世充微微一笑:「除此之外,還會有別的什麼路嗎?楊廣不可能真正重用他,而是想除之而後快,本來高僕射忍了三年沒說什麼,今天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若是真把自己當成了以前那個一言九鼎的帝國首相,那禍事不遠矣。」

裴世矩一跺腳,震得頭上一陣灰屑落下:「唉,恩相就是這點不好,從來不會看著時局的變化,為先皇這樣賣命還行,為了楊廣,值得么?」

王世充搖了搖頭,笑道:「弘大,你現在不也是一樣么,我本以為你這位五貴之一的重臣,在楊廣朝中得了勢,就會和我這個危險的朋友遠離了呢。不過你現在還願意跟我這樣接觸,實在是讓我有些感動啊。」

裴世矩嘆了口氣:「行了,行滿,你我相交多年,經歷過這麼多事情,還用得著說這些嗎,現在我名為五貴,其實也是天天曲意逢迎那個好大喜功的暴君罷了,哪天一句話惹毛了他,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看到張衡了嗎?幾年前不是他的頭號智囊么,現在還不是給打發外放,別看我現在人前富貴,說不定哪天就遭遇了張衡的下場呢。」

看著王世充,裴世矩突然笑了起來:「倒是你老弟,這才是真正的瀟洒,進退自如,雖然現在是一介布衣,但卻是真正地立於不敗之地,進可直入朝堂,退可謀劃大事,趁機自立,這才是我所羨慕的呢。」

王世充擺了擺手:「不過我掌握不了楊廣的核心決策,這些事情還要仰仗弘大的支持,你的情報對我來說很重要。其實說老實話,我一直很擔心你會因為現在的富貴,即使不出賣我,也會跟我斷了聯繫,不再合作。」

裴世矩笑著搖了搖頭:「何至於此!咱們兄弟當年就說好了,如果是明君當位,自當一力輔佐,但要是暴君在朝,那咱們也不能陪著他一起完蛋,相比虞世基,宇文述這些人慫恿他大興土木,修建宮殿的進言,我已經很有節操了,最多也只是讓他對西域產生些興趣,以後打打吐谷渾罷了。」

王世充正色道:「以大隋的國力,打吐谷渾問題不大,真正能弄得天下動蕩民,變民四起的還是高句麗的征伐,你準備何時向楊廣提這個提案?」

裴世矩微微一笑:「這還需要我去提嗎?這回楊廣排出這麼大擺場出來巡塞,你當他只是為了向突厥人炫耀武力嗎?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這會兒他應該正在和我們的周法尚大將軍討論兵機了吧。」

雁門郡守府的偏廳里,一張黃金製成的御榻之上,楊廣懶洋洋地半躺著,太府卿元壽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乾瘦老者,一身紫袍,在榻邊侍立著,而穿著從三品紫袍的周法尚,則跪在御榻前十餘步的距離,雙拳撐地,一動不動。

楊廣也不起身,在這些軍人們的面前,他一向是這樣擺足了帝王的風範,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再怎麼裝得有威嚴,也不可能在這些殺慣了人的丘八們面前表現得更有殺氣,還不如弄些名士文流的范兒,震震這些軍漢們,他拖長了聲音,對周法尚說道:「下面所跪的,可是定襄太守周法尚?」

周法尚抬起頭,一臉的絡腮鬍子讓楊廣不自覺地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只聽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回至尊的話,微臣正是定襄太守周法尚。」

楊廣微微坐起了一些身子:「哦,果然是周太守,穿著這身紫袍,而沒有穿鎧甲在身,朕還真是覺得有些不習慣呢。這回朕帶兵巡塞,也想聽聽你們這些宿將的意見,這才把你從定襄召來,你來見朕時,也見過這一路的護衛軍士吧,有何高見?」

周法尚平靜地說道:「回至尊的話,臣這回前來,只看到了紮營的大軍,從這雁門以南連營數十里,卻沒有看到軍隊是如何行軍的,所以,臣不敢妄言。」

楊廣轉頭看了元壽一眼,元壽馬止說道:「這回陛下出巡,是依漢武帝出巡的古法而行的,當年漢武帝出關,旌旗連綿千里,現在在御營外面有三十萬大軍,我們這一路把軍隊分為二十四軍,每天派遣一軍出發,相距三十里,旗幟相望,戰鼓相聞,首尾相連,千里不絕。這也是出師的盛況,足以威戶那些蠻夷。」

楊廣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回出陣的排場讓也跟著打過幾次仗的他覺得非常滿意,覺得比起以前跟著高熲和楊素打仗要風光多了。

周法尚的眉頭皺了皺:「不,微臣以為,此舉不可行。」

楊廣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哦,周太守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周法尚直起了身子,正色道:「軍隊連綿千里,常有山川的隔阻,突然遇到不測,隊伍就會四分五裂。若中央有事,則首尾不知道,況且道路險阻漫長,難以相救。雖然有漢武帝出關兵連千里的故事,但這是招致失敗的辦法。當年匈奴並不知道漢武帝出兵的虛實,嚇得遠遠遁逃了,但若是強大的敵人存心冒犯聖駕,那就會派精銳騎兵突襲御營,到時候我軍雖有百萬之眾,也難於救援,陛下不可不深察!」

楊廣倒吸一口冷氣,連忙問道:「那依周將軍來看,當如何是好?」

周法尚沉吟了一下,說道:「本來按我們行軍作戰的要求,中軍主帥所在的位置,不能過於突出,要儘力掩飾大將的所在。不過這回陛下出巡,主要是為了威服四夷,所以必須要突出御營的雄壯。這就得想辦法加強御營的守衛了。」

「微臣建議將軍隊列成方陣,四面向外防禦,六宮以及百官家屬都在方陣內,倘若發生變故,就命令受敵的方面抵抗,並從陣內派奇兵,陣外奮力攻擊,以車子作壁壘,再設曲形鉤陣,這與據守城池的戰術原理沒有什麼不同。假若交戰得勝,就調派騎兵追擊,萬一不勝,可以屯營自守,在我看來,這是萬全之策。」

楊廣一下子坐正了身子,聽得雙眼都不眨一下,哈哈大笑起來:「周將軍果然是深通兵法的良將,只當一個定襄太守太可惜了,這樣吧,如果朕所記不錯的話,你現在是有個上開府的軍職吧。」

周法尚點了點頭:「正是。那還是當年微臣平定桂州李光仕謀反時,先皇給微臣的一個軍職,不過自從今年開春以來,陛下詔告天下,罷開府和上開府這兩個軍職,以開府儀同三司以為僅次於三公的勛官,微臣的這個上開府將軍也就自動沒有了,現在只是定襄太守的本官而已。」

楊廣擺了擺手:「周將軍這樣的良將,怎麼能只任文職呢。元愛卿,你說是不是呢?」

元壽正為剛才自己的那番淺薄的軍事知識而汗流滿面,聽到楊廣這話,連忙說道:「陛下說得極是,有周將軍這樣的良將鎮守四方,必能穩固我大隋江山。外可威服四夷,內可鎮壓各路反賊。一個太守,確實屈才了。」

楊廣清了清嗓子:「傳旨,即日起加封定襄太守周法尚為左武衛大將軍,掌管御營前方三個軍的護衛,隨朕車駕出巡,定襄太守之職暫由郡丞代理。另外,賜先皇的那匹朱龍寶馬給周大將軍,並賜上等絹帛三百匹。」

周法尚感動地說不出話來,一個深深地響頭到地:「謝陛下厚恩,微臣無以為報,必將粉身碎骨,以報君恩!」

楊廣微微一笑,走下了台階,扶起周法尚,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周將軍,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為國領軍出力,好好把握機會,不要讓朕失望啊!」

周法尚的眼中閃著淚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行禮而退。楊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不見。

楊廣幽幽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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