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荊郢 第0711章 單刀赴會

人群中的沈柳生無奈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想不到王世充還有如此之能,真是太小看他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沈柳生的耳邊低低地響起:「柳生,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永遠不要低估你的對手,他既然肯這樣賭,一定是有把握的。」

沈柳生聞言渾身如遭雷擊,一轉頭,那個渾身裹在黑色斗蓬里的老者正站在他身後,仍然是蒙著臉,只露出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在外面,不時地閃著神光。

沈柳生吃驚之餘,忙道:「您怎麼來了?」

老者看了一眼沈柳生,向人群外走了出去,而沈柳生也緊緊地跟上,兩人走出去幾百步,才找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停了下來,那老者冷冷地道:「老夫也很好奇王世充的手段,果然用的還是這一手。」

沈柳生微微一怔:「以前有過這樣的案子?」

老者點了點頭,低聲道:「三國時期,句章縣令張舉,就碰到了一樁幾乎一模一樣的案子,有戶人家,兩個老夫妻跟兒子一家同住。後來家中著火,只有媳婦逃了出來,而身強力壯的兒子卻死在了火場中,老夫妻就懷疑是媳婦紅杏出牆,想要謀殺親夫。當時張舉就是用同樣的辦法抓住了真兇。」

老者說到這裡時,頓了頓,道:「看來這王世充雖然看起來其貌不揚,甚至三分象胡人,但絕非沒有才學之輩。柳生,以後千萬不要給他的外貌所矇騙,此人大才,切記!」

沈柳生恭敬地應了一聲「是」,接著問道:「您一會兒還要去州衙看接下來的審訊嗎?」

老者搖了搖頭,道:「不用了,王世充斷案之能我們已經看到了,這個賭就算我們輸啦。你去安排一下,五天之後的晚上戌時,我和王世充在蕭銑的那個小院里見面。這幾天的時間你加緊準備,把那院子收拾一下,通向別處的地道暫時堵起來。」

沈柳生微微一愣:「主公,您當真要見這王世充?這是不是太危險了點,而且他們恐怕也不會同意現在就見他吧。」

老者嘆了口氣:「做人誠信為本,尤其是我們現在也需要強有力的夥伴,這次我們主動出題,而王世充接招卻是如此地漂亮,若是我們再推脫,只會讓人小看了咱們,以後即使想合作,也不可能了。」

沈柳生眉頭一皺,低聲道:「主公,可是我們明明已經計畫好了,要扳倒楊素這個奸賊,萬一以後讓王世充知道了此事,他會不會壞我們的事?茲事體大,您還是要三思啊,至少,也要和他們商量一下。」

老者搖了搖頭,眼中閃現出一股罕見的堅決:「楊素是楊素,王世充是王世充,此事我全權負責,日後也會向他們幾個作出一番交代的。不必多說,按我的吩咐去做。」

沈柳生知道再勸也是無用,行了個禮,匆匆而去,而那老者深沉的眼光看向了已經騎上棗紅騮,正向著南門而去的王世充,喃喃道:「王世充,你準備怎麼和我們相處呢?」

一個時辰後,郢州城的州衙大堂上,王世充正襟危坐,面沉如水,魏徵的嘴角邊掛著一絲冷笑,而張金稱挎著腰刀,身著紋著蟒蛇的千牛衛士服,威風凜凜地立在大案前。

兩班衙役們則一個個精神抖擻,挺直了腰板,扶著手中上紅下黑的水火棍,目不斜視地站在大堂上。

這時堂上只剩下戴上了鐐銬的朱氏,正失魂落魄地癱在了地上,微微地發著抖,外面傳來的一聲聲怒吼和叫罵聲傳到他的耳朵里,讓他心驚肉跳,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王世充一拍驚堂木,朱氏也是渾身一震,這回聽到王世充威嚴而緩慢的聲音響起:「犯婦朱氏,你對你謀殺親夫劉七之事,還有什麼可說的?」

朱氏的眼中淚光閃閃,苦笑著搖了搖頭:「大人斷案如神,民婦無話可說,不錯,那劉七確實是民婦所殺,請大人按律將民婦處決吧。」

衙門外這回聚集了足有四五千人,剛才在城外看熱鬧的人至少有一半這會兒擠到了州衙大堂門口,堵得這條街道都水泄不通,更是有些人爬上了街上的幾棵大樹,倚在樹杈上看著州衙內的一舉一動。

百姓們聽到了朱氏的這話,又是一陣叫罵,這回十個人里有十個都是要王世充早早地判處這個毒婦死刑,為劉七報仇的。

王世充等外面的聲浪略為平息下來後,問道:「朱氏,本官知道劉七是死於非命的,但現在本官需要問你,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朱氏的眼淚擋不住地向下流,在臉上匯成了一條條的小溪,他閉上眼睛,幽幽地道:「大人,你別問了,早點處決民婦就可以了。」

王世充冷笑一聲:「朱氏,你現在是想用自己的這條命來保你的娘家人嗎?」

此言一出,朱氏如遭雷擊,他一下子大叫了起來:「不,大人,這事跟犯婦的娘家沒有一點關係,全是犯婦自己做的,你只衝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

王世充看朱氏這反應,心中明白了一大半,他嘆了口氣,道:「朱氏,世間的謀殺親夫之案,十有八九都是因為婦人不守婦道,紅杏出牆,為了掩蓋自己的姦情,往往會拉上姦夫去謀殺親夫。而你卻不是這種情況。」

「而且你是劉七家的賢內助,這些年來,劉七肯放心地把錢和賬簿給你保管,你們夫妻雖然沒有子女,卻是相敬如賓,夫妻和美,這些都不是你刻意裝出來的,一個人想要裝上三五個月,甚至一兩年是可能的,但他不可能一連十幾年都在裝,朱氏,之所以一開始這麼多街坊鄰居為你說話,不就是因為相信你的為人嗎?」

「還有劉七死後,你日日夜夜痛哭不止,那也絕非是偽裝出來,也不是普通的那種害怕或者懺悔,你跟劉七還是有感情的,這點本官也能看出,為了給你的亡夫報仇,你不想說出此案的真兇嗎?」

朱氏聽著這些話,哭得如梨花帶雨,搖著頭,不停地叫道:「別說了,別說了,王刺史,您行行好,給犯婦一個痛快好了,犯婦實在不想再苟活於這人世!」

王世充的聲音越來越高:「你以為你死了就能洗涮你身上的罪孽?你以為你死後就有面目去見你的亡夫?朱氏,每個人來到這世上的時候,都是清清白白地來,就算是死,也應該死個乾乾淨淨,不然讓真兇得以逍遙法外,如何才能讓你的良心得以平靜?」

朱氏的哭聲漸漸地小了下去,人也伏在地上,漸漸地不再動彈。

王世充沉聲道:「朱氏,本官現在提示你一些事情,你的娘家朱家,原本是江陵城中的一家中等商人,多年來一直經營銅器生意,六年前,你父親朱流風中風在床,不能行動,家中的生意由你的長兄朱粲來打理。」

「而你們朱家,在幾年前開始轉行去做利潤更大的馬匹生意,卻不料有強龍過境,來自北方的豪商沈柳生,輕鬆地擠垮了你們朱家的生意,甚至讓你們原本在江陵都可稱富豪的朱家,面臨關門倒閉的危險。」

朱氏止住了哭聲,抬起頭來,奇道:「這些事情,大人是怎麼知道的?」

王世充擺了擺手:「你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

「從去年底開始,朱粲就三番五次地趁著劉七不在家,趁夜摸黑來找你,向你借錢,以渡過難關,一開始你只肯借個幾千,但後來他的胃口越來越大,想要劉七的全部積蓄,還說他只是暫時手頭緊了點,只要兩個月,就一定能挺過來,不僅如此,他還拿出你那病在榻上的老父當借口,最後逼你就範,是不是?」

朱氏強撐著回道:「大人,你無憑無據地可不能亂說。」

王世充冷笑道:「劉七雖然把身家都交給了你,但並不代表他對此一無所知,而你把劉七準備開店的一輩子血汗錢都借給了娘家,心中不安,舉手投足間都露出破綻,最後終於讓劉七發現此事,他心中苦悶,才會有了那天和劉三喝酒之事。」

「過了二十多天後,也就是五月二十三號,那天是你那大哥朱粲與你約定還錢的日子,可是朱粲夜裡前來後,卻又說自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一時半會兒還不上錢。劉七忍無可忍,揚言要到官府去告發你們兄妹,爭執之下,朱粲拔出隨身利刃,將劉七殺死,然後又縱火燒屋,以掩蓋自己的罪證。」

王世充說到這裡,雙目如電,直刺朱氏的雙眼,厲聲道:「朱氏,本官剛才說的是不是事實?!」

朱氏的心理防線已經全部被擊垮,他象一團爛泥似地癱在了地上,不停地說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王世充嘆了口氣:「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朱氏,你可知道抬頭三尺有神明,你們兄妹做下這等惡事,你那中風在床的爹爹如果知道,該是有多傷心?」

朱氏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長嘆一聲,道:「也罷,既然刺史大人已經全都知道了,犯婦也不必再隱瞞,確實一切都如大人所說,那些錢票也在我大哥的手裡,只是爹爹對此事真的一無所知,求你千萬放過他。」

王世充點了點頭,轉頭對著張金稱道:「去讓他簽字畫押吧,打入死牢,另外速速派人去江陵捉拿朱粲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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