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宮斗 第0497章 破鏡重圓(一)

終於,六個打得渾身是汗的千牛衛士停止了行刑:「長史,每個人都打夠了五百下啦!」

元弘嗣趴在毯子上,恨恨地說道:「這三個混蛋,現在給我扔到牢里,不許吃飯,每天只許讓他們就著冷水吃牢里的草,至於其他的獄卒,每人每天打三十下,不許吃飯,只許吃屎,吃夠三十天!還有,老子屁股上的痂褪了以後,每天拌到這幫狗東西吃的屎里,一個也不許少!哎喲!」

大興城的正月,全城上下洋溢著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時值盛世,又剛剛平定了突厥,上個月剛剛傳來消息,逃亡中的東突厥大可汗都藍可汗,被部下所殺,獻首邊關,這個消息意味著東突厥從此將不再成為大隋的威脅,天下百姓可長保安寧,又逢新年,更是雙喜臨門,這一年的大興城顯得格外的熱鬧,至於上層兩大宰相之間愈演愈烈的東宮之爭,對底層的民眾們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王世充今天心情不錯,在幽州來回跑了半年,基本上也算是把高鳳仙之事給對付過去了,高熲可能是最近太忙於和楊素鬥法,也沒什麼空再來管他,幾次為了幽州之事見面,也純粹是公事公辦的態度,至於幽州長史的職務,也因為幽州的人事變更,而不了了之,現在王世充還是回了本官兵部駕部司員外郎的任上,干回了老本行,這讓他覺得挺好,起碼現在不用捲入東宮之爭,可以靜觀其變。

帶著這個好心情,王世充今天決定出去走走,這幾年忙於公事,生意也都交給安遂玉打理,他都很少上街轉轉了,安遂玉死後,整個產業的經營又落到了他的頭上,每天的賬讓他算得頭暈眼花,如何能找一個既忠實又有能力的人幫忙打理生意,這讓他很頭疼。

所以王世充今天決定給自己放個假,順便也看看現在大興城內的物價,隨著這幾年身份地位的提高,他已經很少親自去管柴米油鹽的價了。

一身便裝,身後跟著張金稱和單雄信兩名壯漢,王世充信步遊走在大興城繁華的街市上,這一天正值元宵佳節,還沒到晚上,多數的店鋪已經開始賣起花燈,平時難得上街的姑娘家也都紛紛出來遊玩,所有的小吃店裡都擠滿了客人,而綢緞店和布莊更是生意火爆。

不少店家直接在店門外加了攤子,掌拒的親自出馬在外面的攤上搞起元宵節大促銷的活動。

王世充一路走一路看,那各式各樣的花燈,小攤上琳琅滿目的小玩意,街邊江湖藝人的雜耍把式,都讓他大飽眼福。

走到中午光景,王世充一邊吃著剛買的一串臭豆腐,一邊踱到了西街最繁華的一個集市,這裡是各國商人們擺攤的一個大市場,也是這大興城裡平時最繁華的地方。

王世充一路走過去,只見這裡有著各國的奇珍異寶,什麼波斯的地毯,陶器,印度的玳瑁,寶石,大食的彎刀,南洋的香料,高句麗的人蔘,應有盡有。

一個個攤位前,儘是蒙著面紗,扭著纖細腰肢的胡姬,纏著大包頭,留著小鬍子的波斯商人,還有戴著高帽子的高麗客商,到處都是異域風情。

王世充邊走邊看,越發現有一處攤位圍了最多的人,許多人好不容易擠了進去,過了一會卻搖頭嘆息而出,這反而吸引了更多的人圍了過去。

王世充心下好奇,也跟著人流一起向里拱,好不容易擠進了內圈,只發現有一人正坐在一塊布上,叫賣著半塊銅鏡。

那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蒼頭,小眼睛,酒糟鼻,嘴裡缺了一顆大門牙,手裡捧著半塊銅鏡,正在高聲叫賣,聲音有氣無力,還時不時地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人聽得於心不忍。

只是那老蒼頭一開口叫賣,就會讓所有人對他的同情都消散到九霄雲外:「半塊老銅鏡,一百貫!」

一貫錢就是一千文,一百貫就是十萬錢,在這個一斗米才五六錢的時代,十萬錢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幾個好事者上前看了看那面銅鏡,就是面普通的老銅鏡,時間大概有七八年了,已經磨得照不清人影。

圍觀的人無不說這老蒼頭腦子有問題,半塊又破又老的鏡子還要賣這麼貴。漸漸地,人群散開了,王世充卻起了好奇之心,與張金稱與單雄信二人躲到了一旁靜觀事情的發展。

從未時到申時,老蒼頭的攤前沒幾個人再來,偶爾來幾個人,看看那鏡子,再問問價,都是笑話他幾句後就走開,而那老蒼頭卻置若罔聞,仍自顧自地在那裡叫賣他的銅鏡。

這時,走來一個身穿青色布衣,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此人滿臉風霜之色,膚色白凈,眉目疏郎,兩鬢微霜,留了一把長須,衣服上補丁加補丁,但落拓的外表仍掩飾不住他文人的氣質。

王世充一見到此人,渾身一震,以他過目不忘的本事,對此人印象太深刻了,這就是當年在江南平叛的時候,曾經在叛軍顧子元的軍中見過的那個白面狗頭軍師,當年自己對這狗頭軍師一路窮追不捨,卻讓他跑了,在追擊他的過程中還與來護兒起了衝突,自己也引以為平生一大憾事,沒想到事隔十年,居然在這大興城又見到了此人!

王世充正待上前把此人拿下,卻看到那中年文士仔細看著老蒼頭,突然大吃一驚,手指著老蒼頭道:「你是!」

老蒼頭也認出了此人,一下子激動得老淚縱橫,顫抖著將那面鏡子捧起,嘴裡含混地說道:「官,官人!」

那文士似乎一下子醒悟過來,先是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環顧四周,上前與老蒼頭耳語了一句,老蒼頭馬上收起了攤子,跟著那文士一起離開。

王世充心中暗道:看起來這老蒼頭應該是和中年文士在此接頭,這中年文士當年就是亂黨反賊的狗頭軍師,這次潛入大興城,該不會是想趁機作亂吧,正好借這個機會,一路跟蹤,說不定能破獲一個謀逆集團呢。

於是王世充壓抑著強烈的把此二人拿下的衝動,對著張金稱和單雄信使了個眼色,三人一起向著中年文士的身後跟去。

王世充剛要邁步,卻突然見到一個魁梧的身影也向著那中年文士走去,那個背影讓他非常熟悉,穿著上好的紫色綢緞,略一思索,王世充突然反應了過來,這不正是越國公世子楊玄感么!

楊玄感今天戴著一個面具,舉頭四顧,似乎是在看有沒有別人跟蹤自己,王世充連忙轉過了臉,順手從邊上的一個面具攤上拿了三個面具給自己和兩個隨從戴上,好在今天元宵節,行人多數都戴著面具,這樣的打扮也不引人注意。

楊玄感沖著身邊的一個隨從耳語了幾句,那人馬上向著越國公府的方向奔去,而楊玄感則跟著前面的中年文士走去,王世充這下心中更加起疑,這楊玄感又怎麼會跟狗頭軍師扯上關係?還是他認識那個老蒼頭?打定了主意,王世充不緊不慢地跟在楊玄感的身後,五十步左右的距離,既不至於把人給跟丟,也不至於讓他發現。

只見最前面的中年文士等兩人大興城的大街小巷中穿行,一路邊走邊說,人聲嘈雜,王世充聽不真切,只隱隱聽到幾句夫人,相公之類的隻言片語。

跟了半炷香左右,終於到了西門附近的一處很簡陋的客棧,只有一層。

楊玄感跟著兩人進了客棧,王世充吩咐張金稱和單雄信兩人遠遠地守在客棧外監視,自己卻繞到了客棧後面的窗外,他料定這中年文士會和老蒼頭有話說。

沒走兩個窗戶,王世充便聽著房裡兩人小聲的說話,這客棧太破,連窗戶也不怎麼密封,王世充耳力過人,兩人說的話被聽得清清楚楚,因為那老蒼頭說兩句就要咳一下的特徵太明顯了,一下就能聽出來。

老蒼頭道:「官人啊,這麼多年可終於尋到你了!」

那中年文士長嘆了一口氣:「國破家亡,德言早該一死以報君恩的,只是一想到和樂昌的約定,我就狠不下這個心。這些年我顛沛流離,四處以教書寫字為生,一路行來就是想尋得樂昌的下落。還好蒼天不負有心人,今天終於讓我尋到了你。忠伯,她現在還好嗎?」

那名叫忠伯的老蒼頭突然變得有些吞吞吐吐:「夫人她,她現在很好,只是,只是……」

中年文士聞言大急,問道:「只是什麼,你快說呀!」

忠伯似乎鼓起了勇氣,聲音大了一些:「夫人現在已經嫁入了越國公楊素的府上,越國公對她很好。」

王世充心中一動,聽到這裡,他終於明白了過來,這個中年文士口中的樂昌乃是南陳後主陳叔寶的妹妹樂昌公主,才貌雙全,隋朝破陳之後,陳國的公主不是入了楊堅的後宮,就是分賜給各位大將,樂昌公主被賞給了楊素作為妾室,而聽起來這中年文士就是樂昌公主以前的丈夫,這忠伯是二人以前的家僕。

屋中傳來一聲響動,似是那文士癱坐了下來。

半晌,那文士才幽幽地說道:「既是如此,她為何又讓你在這正月十五到這市集上賣這半片銅鏡?」

忠伯的聲音變得緩和起來:「夫人心裡其實一直沒有放下你,當年與你立了這破鏡重圓之約,就是想有朝一日能見到你,所以才命小的年年的正月十五都在這集市上賣這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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