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江東弟子今猶在 肯為君王卷土來 第八十二章 一場盛大的死亡

或許這世上很多人都有過那麼一個夢想。

嗯,或者說畫面。

千軍萬馬,潮起浪涌。

身邊的諸人肝膽俱裂,慌不擇路。

而唯獨你一人昂首向前。

衣袂飄零,嘴角含笑。

提著劍或者刀。

再道一句,雖千萬人吾往矣。

那是何等氣魄,何等風姿。

少年人多有英雄夢。

而老來便只剩下一條苟且命。

郭雀覺得自己很幸運,到如今,他已經三十有六,但終究,他沒有忘記自己腦海中那個畫面。而現在,他做上了那畫面里的英雄。

所以,他笑了起來。

他還記得當年他還是孩童之時,年紀比起蘇長安還要小上幾分。

那學院的先生,嗯,應當說是他的師尊化作的先生告訴他,他註定不凡,註定成為一名英雄,他的命照著星殞。

他信了。

毫無保留的信了。

於是他跟著那位先生學藝,他很聰明,天璣一脈的道法信手拈來,很快便有所成就。

可是他的師尊對此卻並不滿意。

而師尊不滿意,郭雀自然也就不開心。所以他愈發用功,他想要得到那位師尊的讚賞,亦或者只是一個會心的笑意也好。

可他終究沒有得到。

那位師尊依舊整日愁眉苦臉,就好像有什麼事情一直煩惱著他。

年幼的郭雀在一日終於掩不住心頭的疑惑,問他究竟何時令師尊如此煩憂。

那先生在沉默良久之後,方才言道:「我有一對玉佩,喚作司南,里存某種法陣,執一個,灌入靈力,可與另一個持此玉佩之人傳遞訊息。」

「但如此做來,對玉佩本身消耗極大,用的次數多了便隨時可能損壞,可我又愛惜這玉佩,不願它如此消亡,故而煩惱。」

那時年幼的他在微微思索之後便給出了一個自以為天衣無縫的答案。

他說:「若是師尊愛惜這玉佩,又不得使用此法,何不換個結實玉身,將那玉佩中的法陣移入其中,如此一來,便不用為此煩惱了。」

那日,那先生聞言,臉上忽的綻開笑意。

大笑道:「你也這般認為?我亦如此想道。」

而後大笑而去,而他也以為為自己的師尊想道了良法,故而異常開心。

想到那時的自己,一襲白衣的郭雀臉上頓時浮出了笑意。

說起來那應當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光了。

而江東的守軍們雖然詫異於郭雀的此番行徑,但看著越來越近的敵軍戰船,他們還是收斂起了與郭雀一起赴死的心思——即使是星殞,也無法扭轉這巨大數量差異所帶來一邊倒的戰局。

江東軍飛快的撤離,因為缺乏調度,顯得雜亂不堪,猶如喪家之犬一般爭先恐後,似乎是生怕跑慢一步便丟了性命。

這場面看起來固然狼狽,但人性如此,難言對錯。

但郭雀還在向前。

灕江之上吹來的江風將他額前的髮絲撩起,他腦海中的畫面一轉。

距離上一次與先生對話已有幾個月的光景,不知為何,先生忽的忙了起來,每日只與他布置功課便不見人影。他本以為是忙於準備那玉佩的新玉身,但轉念一想以先生的本事要完成此事大抵是費不了這麼久的功夫。但先生卻總是,他亦不敢多問。

直到又是數月的光景過去。

那一年,他十六歲。

先生一反常態的讓他好生休息了幾日,而後喚他在一天晚上去到一無人的偏僻所在。

此舉極為神秘,但郭雀卻對於自己這位師尊極為信任,根本不疑有他。

於是他按約前往。

在那一夜,那四下無人的所在,他的師尊與他坦白了一切。

他叫柳笙簫,是天嵐院第八代天璣星殞,而他則是他命里註定的傳人。

天璣一脈,極為強大,手段詭異,又能通曉天機命理,乃是七星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脈。

但天道無情,洞察天機往往需要天璣一脈的傳人浮出慘痛的代價。

譬如自己的壽元。

縱觀天璣歷代星殞,幾無一人能得善終。

而柳笙簫想要改變這一點,從郭雀這一代【開】始改變這一點。

所以,他要給郭雀一個不一樣的身體,一個足以承受住天道反噬的身體。

直到那時,郭雀才明白,原來他就是自己師尊口中的那塊玉佩。

換一具軀體,且不說究竟能否解除柳笙簫口中所言的反噬,但就這一點,也並非尋常人能夠接受的。

對於郭雀亦是如此。

但柳笙簫卻告訴他,他是天璣一脈的傳人,在那的不願的未來,天嵐院的其他傳人會無比需要他的幫助,只有承擔起這份痛楚,才能配得上天璣一脈的傳承。

說不上是年少的自己對成為英雄的渴望,還是處於對自己的師尊的信任,最後,郭雀還是答應了柳笙簫。

於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移魂換體開始了。

郭雀並不清楚柳笙簫為自己準備了一句怎樣的軀殼,至少那時的他並不清楚。

而那個過程也同樣稱不上輕鬆,事實上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待到他醒來之時,那位師尊卻換了模樣。

他的青絲染上了白雪,臉上和煦的神色變得狂熱又悲傷。

他告訴他,他為了幫他完成這場儀式,招來了這世上最可怕的惡魔,那惡魔就住在他的體內,他要他藏好,要他去到長安,去尋那位玉衡聖人。

然後,郭雀又昏迷了過去。

待到他再次醒來,山賊襲擊了他的家鄉,他的父母死在了那場暴亂。

他忘記了之前的一切,忘記了自己是天璣的傳人。

但心底卻有那麼一個執念,他要去到長安,去到那一座名為天嵐的學院,去尋找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東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心底卻莫名的有個聲音在告訴他,那東西對他很重要。

很重要。

於是一場漫長的流離開始。

……

郭雀繼續向前。

那六年的所作所為一一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為了活下去,他做過許多壞事。

雖然稱不上傷天害理,但也確實算得上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但他卻依然記得自己心底的執念——他要去到長安。

可是,就在他站到長安門前,看著那座巍峨的城池,卻忽的恍惚,忽的生出一種不真實感。他問自己,為什麼來到這裡,心底似乎有個聲音,但卻沒有答案。

想著這些他已經登上了虎頭灘上築起的瞭望塔。

江浪拍打這礁石,激起的浪花鋪面而來,卻在他的身前生生停住,無法前進毫分。

他負手而立,遙望著那已經越來越近的船隊,為首的戰船之上似乎有那麼一道身影佇立。

他的眼睛在那時眯了起來,他望著他,而他亦能感覺到,那身影也在望著他。

或許是到了這個時候的緣故,人總喜歡回憶一些往事,郭雀亦不例外。

他的思緒忍不住再次翻湧起來。

在長安起初那幾年他過得並不順利,或者可以用極為艱難來形容。

但幸運的是他頗為機靈,看得清那些達官顯貴的臉色,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摸爬滾打數年之後,終於算是有了起色,在那市井之中多多少少也算一個角色。

只是曾經心底的某些期許漸漸被他埋在了深處,只留下一條爛命,得過且過。

他確實被柳笙簫封印了記憶,但他卻沒有忘記在那小鎮的學院中,曾有一個模樣模糊的先生與他說過那樣一段話。

「你是命中注定的英雄,你的命照著星殞。」

已經成為郭三爺的郭雀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先生會與年少的他說出那樣一番話,但他的確時常會夢到那樣的場景,以至於他常常在夜裡輾轉反覆。

這讓他不安,也讓他煩躁。

他不得不一次次的告訴自己,你只是長安城裡一個沒爹沒娘的小混混。

餓死能有一口飯,困時能有一張床,若是得了余錢,還有那紅袖樓里的小娘子可以溫存一番。

其他的不要多想,也不能多想。

因為,你沒有這個命。

是的,和大多數人一樣,人總是喜歡講所有的不幸歸咎於命,似乎這樣他們才能心安理得的在眼前的不如意與不滿中繼續苟且。

可他依舊忍不住在每每路過朱雀街時,回望那座曾經盛極一時,如今又沒落不堪的學院。

他亦不止一次想過要去叩開那座學院的大門,但又看看鏡中的自己,覺得污穢,覺得不堪,故而便沒了勇氣。

他繼續的苟且的活著,直到那一天,那個自稱是他師兄的人將他關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