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江東弟子今猶在 肯為君王卷土來 第二十四章 八星名諱

黑暗之中。

蘇長安又一次來到了黑暗之中。

這些日子,他過得並不好,總是做一些奇怪的夢。

夢裡有許多人,認識或者不認識,活著或者已經死去。

他們總是渾身是血,就像是方才從阿鼻煉獄中爬出,他們糾著蘇長安的衣衫質問他。

莫聽雨問他:「為何學刀?可記初心?」

玉衡問他:「天嵐何在?蒼生何辜?」

北通玄問他:「西涼百姓死於何人之手?」

而後密密麻麻的死屍從黑暗之中爬起,他們形容枯槁,衣衫襤褸。

他們朝著蘇長安的湧來,蘇長安並不認識他們,但很奇怪的是,他清楚的知道這些死屍是那一年在西涼被他拋起的西涼百姓。

他們鋪天蓋地的湧來,似乎要將蘇長安的身子淹沒。

蘇長安的身子開始顫抖,額頭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想要抽出他的刀,卻發現自己的背上空無一物。他想要運起周身的靈力,卻發現此刻的自己與常人無疑。

於是他癱坐在地,任那些死屍將他的身子淹沒。

然後,他發出一聲驚呼,滿頭大汗的從自己的床榻上醒來。

他在那時意識到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但他並沒有因此輕鬆下來,因為這樣噩夢這些日子每晚他都會經歷。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低頭看了過去。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的手已經染滿了鮮血。

那麼多人,或直接或間接的因為他死去。

他嘆了一口氣,腦海中的思緒萬千。

「這很難熬吧。」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聲線忽的響了起來,貼著他的耳朵,直直的射入他的心中,那感覺讓他毛骨悚然,他驀然側頭望去,卻見一雙一黑一白的眸子此刻正含著古怪的笑意,直勾勾的望著他。

「燭陰。」待到看清那眸子主人的模樣,蘇長安反倒平靜的下來。

他將方才臉上的不安以極快的速度收斂,就好像,那樣的神色從來都不曾出現在他的臉上過。

這對於以前講息怒寫在臉上的蘇長安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現在,他卻在如此不經意做到了。

「你似乎過得不太好啊。」燭陰笑了笑,他自顧自的做到了蘇長安房內的茶桌旁,拉出一張木凳坐下。隨後極不客氣的提起一旁的茶壺,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在嘴邊輕抿了一口。

但隨即,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將嘴裡的茶水又吐了出來。

「這水,你有些時候沒換了吧?」他有些抱怨的嘟噥道。

蘇長安瞟了他一眼,緩緩的站起了身子,他穿上了床底的馬靴走到了燭陰的身前,亦拉出一張木凳與他相對而坐。

然後伸手觸碰了一下桌上的燭火,體內的鳳凰靈炎涌動,那燭火瞬息便亮了起來。

而這時,借著這燭火,燭陰方才看見此刻的蘇長安嘴角已經長出了鬍渣。

他目光低沉,不再似當年那般明亮,那種對世上任何事,任何人都抱有無限憧憬的明亮。

燭陰自莫聽雨將刀交給蘇長安那一刻起,他便一路見證了這個的少年的變化,即使是神,在看見蘇長安變作了這番模樣之後,也難免心底生出一些唏噓。

「凡人啊。」忍不住,他發出這樣一聲惆悵的感慨,然後下意識拿起了手中的茶杯再次放到嘴邊。直到嘴裡傳來一股異味,他這才意識到,這水已經壞了。

自然又得狼狽的將之吐出。

蘇長安又白了一眼這冒失的神祇,問道:「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距離上一次的西涼軍與七族弟子的大比已經過去了三個月的光景,冬日的寒意早已遠去,江東儼然已是一片春光燦爛。但中原的戰事依然沒有平息的架勢,只是朝廷的軍隊在這樣的鏖戰中已經漸漸支撐不下,司馬詡極為少見的收兵回了長安,與他之前死戰到底的策略似乎又明顯的不同,只是常人真的難以去揣測這位丞相大人究竟想的是些什麼。

於是與拓跋元武對抗的主力軍漸漸的變成了左玉城手上的蜀軍,雖然蠻子們家大業大,但左玉城多智近妖的名頭卻不是徒有虛名,一時間和蠻子打得是難分難解,想來短時間內是沒有心思染指江東的。

但是燭陰這位真神,可並不像那種無事前來與蘇長安閑聊胡謅的人,他的到來必然是有什麼極為重要事情。甚至蘇長安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事情很有可能與司馬詡的一系列舉措有關。

燭陰對於蘇長安直白倒也並不介懷。

他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臉上的神色一正,說道:「司馬詡班師回朝了。」

「哦?」蘇長安聞言臉上的神色一變,但這樣的變化轉瞬即逝,下一刻他又恢複了一臉的淡漠,「你們神族什麼時候有心情關心起人族朝廷的事情了?」

燭陰笑了笑,說道:「你是我們的盟友,你的敵人自然便是我們的敵人,幫朋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們神族從不吝惜這些功夫。」

這話自然是客套話,蘇長安聽得出來,但也不去點破。

神族想要利用他牽制天人在人間布下的勢力,甚至想要讓他徹底平復下這個亂世,為神族爭奪天道爭取足夠的時間,已讓諸神有足夠的時間準備對天人的復仇。

但蘇長安何嘗不是在利用神族呢?

他偏安江東之地,敵人們家大業大,他同樣需要神族帶來的情報,以及各種益處去對抗那些敵人。

二者相互利用,卻又心照不宣。

「那這和我有何干係?」蘇長安又問道。

「縱觀司馬詡這一生,他可以說是你們人族朝廷如今這般模樣的幕後黑手,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耗盡魏朝的國運,破開天門。」

「前面的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對,但最後一步,只要他將朝廷的軍隊盡數耗盡在對蠻或者對蜀地的戰場上,魏朝便失了立足的根基,那被覆滅也就只是時間問題。你覺得到了這個時候,他有必要班師回朝嗎?」燭陰反問道。

蘇長安討厭這樣賣關子的聊天方式,所以他並沒有順著燭陰的話猜測的意思,反而是直截了當地問道:「那是為何?」

燭陰對於蘇長安這樣並不友好的聊天方式倒也並不在意,他笑了笑,黑白分明的雙眸中忽的閃過一道神光。

「王朝氣運,江山社稷盛五分,民心天運盛三分,剩餘二分落於帝王之手。」

「帝明,則氣運不落,社稷崩塌,但國運仍在。如今江山社稷盡毀,五分氣運去了四分,民心不存,這三分已無,但帝星仍明,所以大魏氣運難斷。」

「因此司馬詡歸朝,恐怕其一所指便是斷了這最後幾分魏朝的國運,此運一落,魏朝便岌岌可危。屆時天道衰微,天門必然大開,而天人們也必將帶著邪神降臨人世。」

說到最後,燭陰的聲線漸漸變得陰森了起來。

可見對於邪神的可怕,即使是這位真神也不得不畏懼三分。

「你是說司馬詡是要去殺小皇帝?」蘇長安皺了皺眉頭,夏侯昊玉假死之後,佑安帝繼位,而西江城破時,在位不到兩年的佑安帝便在太和殿上自縊殉國,如今魏朝名義上的皇帝是那位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的夏侯明。

蘇長安知曉的是,無論是天人還是司馬詡所想要毀壞的國運便是這魏朝國運,人族作為這方天地最富饒也是最遼闊土地的擁有著,興衰之事便關係著天道的強弱。

想要打破天人們的算計,最好的辦法便是平定亂世,中興人族王朝。

可是司馬詡想要殺小皇帝,無論這小皇帝是否還有實權,但他畢竟是人族名義的帝王,他一死,天下便徹底亂了,解釋群龍無首,又有蠻軍作亂,各方勢力必定紛紛舉旗,天下便再無寧日,而這些無異便落了天人們的算計。

所以,無論怎麼看,小皇帝都不能死。

但江東與長安數千里之遙,就是蘇長安有心營救也是鞭長莫及。

因此他看向了燭陰,他相信若是這一切已成定局,燭陰便不會這般輕鬆坐在他的面前與他說這麼多無關緊要的話。畢竟說道天人,恐怕神族們比自己更要著急。

似乎也是看出了蘇長安的心思,燭陰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說道:「若是小皇帝那麼容易殺,以司馬詡的手段恐怕早已殺了,然後再隨意找一個替身,豈不美哉?魏朝國運未壞之前,帝皇身負紫薇星護佑,其實尋常人殺得了的?待到魏朝氣數十去七八,紫微星的護佑之力不足時,他方才能動手。當然,也就是現在。」

「可是根據我得到的消息,小皇帝照在數月前便被人從皇宮中劫走去向不明。」

「嗯?」蘇長安聞言眉頭一皺。

小皇帝被劫走了?

他實在是想不出是誰會幹這樣的事情,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知道你心底的疑惑,這些疑惑我同樣也有,但我確實沒有辦法為你解惑,我們的力量因為不再如之前那般有天道認可,而再無之前那般無所不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