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西涼蒼生難,北地少年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曾是少年

蘇長安再次來到北通玄房門的時候,門是開著的。

他沒有通報,沒有詢問就這樣徑直的走了進去。

而屋內的情形,讓他就在嘴邊,快要破口而出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司馬長雪正扶著北通玄坐到屋前的桌椅旁。

看到蘇長安走進來,二人一愣。

或許是因為蘇長安的臉色過於嚴肅,司馬長雪本能的意識到將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她的頭低了下去。

「你們聊,我去廚房看看湯藥好了沒有。」說著便退了出去,也順勢將屋子的房門輕輕合上。

「有什麼事嗎?」北通玄瞟了一眼臉色怪異的蘇長安,問道。

「如煙並非因蒼生而死。」蘇長安望著北通玄,如此說道。

這樣話自然是很突兀。

因為如煙,是北通玄的心病,也是他與蘇長安之間芥蒂的由來。

所以二人都在談話間有意無意的迴避這件事情。

並非因為如煙不重要,恰恰相反,她太重要,無論是對於蘇長安,還是北通玄,都是如此。

此刻的蘇長安毫不避諱的談及此事,即使是北通玄也不得不臉色一變,低頭沉默了起來。

蘇長安對於北通玄這樣的反應早有預料,倒也並不奇怪,他繼續說道。

「你說你要讓如煙死得有意義?那如煙為何而死你都不知道,你如何讓她死得有意義?」

蘇長安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甚至隱隱帶著一些怒意。

北通玄的臉色愈發陰沉了起來,蘇長安的話字字誅心,他轉頭看向蘇長安時,眸子里竟然浮現出了殺機。

「你再胡言,我現在就將你趕出西涼!」

北通玄寒聲說道。

「我有說錯什麼嗎?」蘇長安對於北通玄的威脅卻視而不見,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冷意。依然自顧自的接著說道:「如煙死於蒼生,不過是你自己安慰自己的幌子罷了。」

「如煙哪知什麼是蒼生?哪知什麼是天嵐。」

「她知道的也只有你北通玄而已。」

「她為了心心念念的活了十年。」

「死,也是死在你的蒼生大願之中,說到底,如煙是因為你北通玄而死!」

蘇長安這番話說得是毫不留情,聲音亦愈來愈大。

絲毫不曾在意北通玄的臉色愈來愈來難看,本就蒼白的臉色,在蘇長安說完最後一句「因為你北通玄而死」時,忽的浮出一抹潮紅,隨即一口鮮血豁然噴出。

這樣的變故讓蘇長安猝不及防,而同時也帶來的巨大的響動。方才被關上的房門,在這時被猛然推開,司馬長雪的身影一躍而進。想來,她也是察覺到了某些異樣,並未走遠。此刻只見他快步走到北通玄的身邊,扶起已經神情萎靡的北通玄,有些憤恨的看向蘇長安,質問道:「他有傷在身,你何必出言傷他。」

未有料到會有此番變故的蘇長安臉色也是一變,這自然並非他本意,見北通玄如此,他尚還沒有說完的話,也生生止住,沉默的站在一旁。

「你沒事吧?」司馬長雪輕輕拍了拍北通玄的背,又伸手極為小心又認真的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跡。「去床上歇息吧,有什麼事,等傷養好了再說。」說著,她就要將北通玄扶到床上。

蘇長安也暗覺自己唐突,歉意的看了北通玄一眼,便要低頭離開。

卻在這時,北通玄伸出左臂擺了擺手,阻止司馬長雪要做的事情。

他抬頭看向蘇長安,虛弱地說道:「你說得不錯,我一直再騙自己。」

或許是因為傷勢再次加重的緣故,他的聲音很小,但語氣中的誠懇卻不似作假。

這樣的坦然讓蘇長安與司馬長雪皆是一愣。

「所以,我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只要我閉上眼睛,都能再看見她渾身浴血的質問我,為什麼不曾去娶她?為什麼要殺了她?」

北通玄慘然一笑。

「我活夠了,師尊交代的事情,我已儘力,我現在想要一個人死在西涼。不辜負師尊的囑託,亦可以祭奠如煙的亡魂。有錯嗎?」

第一次聽到北通玄如此真實的交代自己的內心,這讓蘇長安與司馬長雪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數十息之後,蘇長安才再次搖了搖頭。

「有錯。」蘇長安臉上的神色漸漸平靜了下來。「你說過,你不想讓她這樣白白死去,你說過你要讓她死得有意義。」

「她是為你而死的,你這樣糟踐自己的命,九泉之下,你當如何與她解釋?」蘇長安問道。

「那我能如何,司馬……」似乎為了顧及司馬長雪,北通玄頓了頓,又說道:「朝廷不與兵馬,蠻軍勢大,我不能再拖著八萬士卒,與我一起送命。」

「你還是不懂。」蘇長安又搖了搖頭,似乎對於北通玄有些失望。「你欠如煙的,你要還,你欠那些跟著你守護蒼生的士卒亡魂的就不用還了嗎?」

「他們留下是因為他們想留下,而你既然帶著他們一路走來,便有義務繼續帶下去。」

蘇長安說到這裡,他的臉色也再次變得嚴肅起來。

「天嵐院用數量衡量生靈的規矩得改一改了。那是他們的天嵐,今天起,這天嵐,使我們的天嵐。每一個生靈都應該值得去守護。我要守住永寧關,不管他司馬詡與九嬰,甚至神族到底有什麼齷齪的勾當,但我是天嵐院的守望者,我要與他們鬥上一斗。為蒼生,也為我自己。」

北通玄愣住了。

那目光閃爍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他想起在長安的那個夜裡,他提著刀,來到他的面前,告訴他,我要為如煙討一個公道。

那時的他覺得可笑,覺得自己這個師侄幼稚又天真,覺得遲早,他會變得與自己一樣。

守衛蒼生是要付出代價的,是要有取捨的。

不明白這個道理,不懂得不擇手段,如何護得了蒼生。

他曾對此堅信不疑,但現在,他卻發現,蘇長安並沒有變,不管經歷了多少,里子里他還是那個可以為了如煙豁出性命的少年。

不知道這究竟是幸與不幸。

他只是羨慕蘇長安,羨慕他擁有他已失去的東西。

他也曾是這樣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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