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西涼蒼生難,北地少年刀 第二十章 我把你們當人

牢房裡昏暗的燭火還在搖曳。

少年手中的心臟還在跳動。

或許因為此刻的牢房太過安靜的緣故,甚至在隱約間,人們還能聽到那一聲聲極輕微,同時又極清晰的跳動聲。

一絲絲看不真切的黑氣至那位少年的體內溢出,他眸子紅芒一閃。

只聽砰的一聲脆響,他手中的心臟便猛地爆出一團血光,被他生生捏碎。

刑犯們臉露惶恐。他們是死刑犯,也知此刻僥倖撿得一條命,但無非便是換過死法而已。陷陣營,顧名思義,也知道究竟是做何事的。去到戰場終究免不了一死,所以他們消極、跋扈。但是,若真是讓他們現在就去死,又有誰真的能坦然處之。

青鸞的眉頭也在這時皺了起來。她自然不會去在意那位刑犯的生死,這世上之人,無論是何種族,無論姓甚名誰,生死在她眼中都無關緊要。她在意的只是眼前這位少年,他身上所發出的淡淡的戾氣。

神血的反噬終於已經開始了嗎?又或是早已開始,只是他與她一直未有察覺,到了現在才閃現端倪?

想到這裡,青鸞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所有人都退開了,無論是刑犯還是護衛。他們想不到這位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少年,竟然如此凶煞,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

當然,方才聲音嘈雜,他們也並未聽清,這位犯人究竟是說了何話,刺激到了這位年輕的千夫長大人。

但他們依舊本能的退開,這千夫長大人身上所散發出的戾氣,足以讓這些窮凶極惡的刑犯們感到心顫。以蘇長安為中心的三丈之內,竟然就這麼被騰出了一個巨大的空地。

但有一道身影,卻不退反進,她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身上的戾氣,未有給她的眸子裡帶出哪怕一絲的恐懼,反而是平添數道柔情。

她伸手,穿過他的髮絲,撫摸到他的臉頰。一雙眸子,緊緊的注視著另一雙眸子。

她從那裡看到了嗜血、掙扎與迷惘。

「沒事,我在呢。」青鸞說道。

聲線溫柔,就像是萬籟俱寂的夜裡被敲響的鈴鐺,清脆、動人。

蘇長安周身的戾氣在那時一陣翻湧,似有不甘,但最後,卻還是像受到了某種不可抗拒的指令,盡數收斂於蘇長安的體內。

蘇長安在那時長舒一口氣,他不著痕迹的檫去自己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跡,方才那一瞬間看似極短,實則兇險無比。

那刑犯出言羞辱青鸞固然可恨,但以蘇長安的心性也決計無法干出因為口角之爭,而取人性命之事。

方才出手的初衷無非是想教訓他一番,可方才至那人身前,蘇長安卻忽然覺得那人面目可憎,心頭更是有一股說不出的火焰想要宣洩而出,當下,變掌為爪,竟然就如此掏出了那人的心臟。可他卻絲毫不覺得有何問題,甚至隱隱間有些喜歡這樣的血腥味。若不是青鸞及時出言,恐怕他便著了體內神血的道。

但就算清醒,他也不能露出絲毫疲態,這次倒不是為了所謂的面子。

因為他從周圍諸人的眼神中看到的畏懼,他忽的意識到這是一個立威的好機會。

至於那位囚犯的死,雖然不是出自他本心,但死了便死了,經歷如此多的種種變故之後,蘇長安早已不會為了一個人,尤其還是一個出言重傷他所在意之人的惡人的生死而耿耿於懷了。

他再次環顧諸人,那些方才還氣勢洶洶、污言穢語不絕於耳的刑犯們此刻只覺得背上一陣寒意,但凡被蘇長安目光所照之人,皆下意識的向後退去數步,神情中的恐懼自然是一目了然。

「他已經死了。」蘇長安指了指躺在他腳下的那具屍體,聲線冷冽,猶如自九幽之下的黃泉中而來。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但,你們還活著!」蘇長安又再次看向諸人。「活著,便有希望。」

「無論你們以前干過什麼,以後想幹什麼。無論是找人復仇,還是洗心革面。我都不管。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首先你們要活下來,只有活下來,你們才能去干你們想乾的事情。」說到這兒,蘇長安的聲線漸漸變得高亢,眼睛裡的光芒也愈發明亮,這話,他不僅僅是說給他們聽的,亦同樣是說給自己聽的。

亦不知是被蘇長安方才的氣勢所駭,還是這番話真的讓他們有所觸動,牢房裡的氣氛愈發安靜。

直到數息之後,一道粗狂卻又夾帶著懶意的聲音響了起來。

「南大將軍,你就別給哥幾個扯淡了。我們是什麼人?死刑犯。待的什麼營?陷陣營。這哪是活命的勾當?無非便是早死晚死的事。」

蘇長安目光一轉,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這位聲音的主人——一個須著濃密絡腮鬍的中年大漢。

「你叫什麼名字?」蘇長安的眸子里寒芒一閃。

那大漢的身子明顯頓了頓,顯然對於蘇長安方才的兇悍尚心有餘悸。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身子,排開人群,向前走出數步,大聲說道:「胡八,這西江城裡的兄弟,都喚我鬍子。」

「鬍子?」蘇長安愣了愣,覺得這個名字有些意思。「那鬍子,我且問你,為何這陷陣營便不是活命的勾當?」

鬍子聞言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蘇長安的意思,他下意識地問道:「南將軍不知道?」

「不知。」蘇長安隱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但嘴裡還是如實回答道。

「看來南將軍是第一回從軍吧。」鬍子的臉上在這時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蘇長安的臉色一寒,問道:「那又如何?」

「呵呵。」鬍子笑了笑,臉上的神色自若,絲毫沒有被蘇長安身上的氣勢所影響。「小的不才,曾在邊關做了幾年兵頭,這陷陣營,說得好聽,實則便是敢死隊。大魏素來有這個傳統,兩軍交戰前,若是摸不準敵軍深淺,便會派出這所謂的陷陣營去試探敵人的實力。而若是不敵,大軍想要撤退,這斷後的活,也是落在這陷陣營的頭上。試想,這樣一隻軍隊,在那些蠻子的鐵騎下,又能有幾人存活?」

蘇長安聽聞鬍子這一番話後,眉頭一皺,他倒是大概能猜出這陷陣營定然不是什麼好差事,但卻想不到竟然兇險到了如此地步。

但他還是說道:「可這卻多少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總好過秋後問斬,死路一條吧?」

可鬍子卻又搖了搖頭,說道:「陷陣營雖然生機渺茫,但卻有活命之機,但可惜的是,鎮西關大人卻不願意與我們這些階下囚半分機會。」

蘇長安一愣,問道:「此言何意?」

鬍子臉上的笑意更甚,他問道:「南將軍來時可曾見我們所據何處,其餘士卒所據何處?」

蘇長安又是一愣,大抵明白了他所說之意,但鬍子的話卻並未就此止住,他接著問道:「南將軍可曾見那些士卒所吃何物?而我們又所吃何物?」

「他們的兵甲何物,而我們的兵甲又是何物?」

一連三個問題,直問得蘇長安無言以對,只有眉頭越皺越深。

直到數息之後,就在諸人暗以為這位有些愣頭青的千夫長會灰溜溜的離去時,蘇長安卻猛地轉過了頭,看向一旁的護衛,問道:「每日給他們的飯菜是何物,拿來與我一看。」

那護衛顯然對於蘇長安頗為畏懼,微微猶豫,便趕忙命令屬下從不知道那個角落裡掏出一個木桶。

蘇長安走到跟前,掀開蓋子,往裡面看了看,頓時眉宇陰沉了起來。

蘇長安自問自己並非什麼富家子弟,對於吃食向來並不將就,可這木桶里的東西卻著實令他反胃,說是飯菜,倒還不如說是泔水。

他今日見那些士卒所吃的飯菜雖然清淡,但與眼前之物比起來,說是美味佳肴亦不為過。

一旁的護衛似乎也看出了蘇長安的不悅,他趕忙說道:「這都是按神將大人的吩咐做的,小的絕沒有半分剋扣啊。」

蘇長安卻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並未理他。反而再次轉頭看向那位滿臉鬍渣的彪形大漢,問道:「如今陷陣營有多少人?」

鬍子一愣,雖然不知道蘇長安為何有此一問,但嘴裡還是如實回答道:「八百九十三人……」說到這裡他又看了看那具已經失去氣息的屍體一眼,重新說道:「現在是八百九十二人。」

蘇長安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說道:「去,叫伙房準備八百九十二人的飯菜與我送來,他們給其餘營做的什麼,這八百九十二份就是什麼!」

立在蘇長安身旁的護衛一愣,他很快便明白蘇長安這番話是對自己吩咐的,他的臉色在那時變得難看起來,他正要說些什麼推諉一番。

但卻在那時,一道寒芒閃過,一把劍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叫你去,你聽不到嗎?」青鸞冰冷的聲音也在那時隨之響起。

那護衛臉色一變,這位一直跟在這千夫長大人身邊的蒙面女子,看修為並不出奇,卻不想出手亦是如此狠辣,觀她眼神中的冷意。這護衛絲毫不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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