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安長安 第二十一章 天命何其重,我命何其輕

如殷黎生所料,蘇長安最後還是妥協了。

他確實沒有選擇。

天嵐院的處境已經不允許這個少年再瞻前顧後,只有走一步是一步。至於前方究竟是地獄還是天堂,誰也說不清楚。

人群已經漸漸散去,這一年一度的百院宴在此刻終於是收場了。

蘇長安與古家的小侯爺也在不久前離開。

殷黎生送他們到經綸院的門口,他看著那少年的背影在風雪裡,被街道上的燈火拉的越來越長,也越來越稀疏,最後消失不見。

他臉上的笑意忽的收斂,負手立在那裡,嘴中發出一道嘆息。

「這應當是很艱難的一條路啊。」他這麼說道。

眼神迷離,思緒不由得又飄向遠方,飄向那座學院。

那是他來到長安的第八個年頭,也是他在天嵐院修行的第八年。

那一天夜裡,他站在門外躊躇良久,終於是敲響了天璣閣的大門。

「黎生嗎?進來吧。」屋內傳來了那位男子的聲音。

那時也方才二十齣頭的殷黎生聞言,終於是鼓起勇氣踏了進去。

到現在他還依然記得那天夜裡,那間房間裡面的情形。

當時的大魏經過數十年的休養生息,國富民足,兵強馬壯。

聖皇向來不是一位滿足於現狀的人。

他西征蠻族,北伐妖國。

邊關捷報連連。在漢室手中丟失的西涼與北地,就這麼被他一點一滴的收了回來。而作為這背後最主要推手,天嵐院的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那是聖皇與天嵐院志同道合的十多載光陰,亦是大魏最強盛的十多載光陰。

作為天嵐七星之一的天璣,這個男人的房間卻很平常。

既不顯得富貴,也未有刻意的節儉。

一對金絲楠木做的座椅置於屋前,上面放著一盞香爐,點著不知名檀香,一縷青煙筆直的向上,於兩尺處縈繞開來。一側的牆上掛著一張山水,畫風古樸,卻藏著真意。另一側擺放著一張紅木做的矮榻,上面放著些許茶水。而一位白衣男子,此時便盤膝坐於其上。

「你來了!」男子看向他,他有些蒼白的嘴唇上下起伏,如此說道。看得出他的精神並不太好,病懨懨的,像是染了重病,但他的臉上的笑容卻不似作假,亦不難看出,他對於能見到眼前這個少年,很是高興。

還是少年殷黎生見他這般模樣,心裡莫名的一痛,更加堅定了心裡的某些決心。

「師傅。」他喚了一聲,然後抬起長衫的下擺,端端正正的坐於矮榻的另一邊。

「怎麼這麼晚還來找我?莫不是修行上有何問題?」男子提起身前的茶壺,給殷黎生倒上一杯茶水,然後遞於他的身前。

「無事。」殷黎生搖了搖頭。「只是有些時日未見到師傅,故而過來看看。」

「呵呵。」男子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說道:「為師這幾日有些事務纏身,故而未來知道你修行。」

「無礙。」殷黎生說道。「弟子這幾日研究周易頗有所得。便為自己卜了一掛。」

那時,寒風乍起,透過天璣閣的大門的縫隙吹了進來,撩起這對端坐於矮榻上的師徒額前的髮絲,也搖曳了房間里的燭火。

那火光晃動,將殷黎生年輕的臉龐照得忽暗忽明。

男子的神情一變,他的溫潤的聲音變得有些暴躁:「你怎能為自己卜卦?你可知我天璣一脈有祖訓為……」

男子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自己的徒兒打斷。

「徒兒自然知道。」殷黎生這般說道。「可是師傅不也為自己算了一卦,方才找到我的嗎?」

「這怎能一樣!」男子猛地站起了身子,手中長袖一揮,背對著殷黎生而立,顯然是動了真怒。

但殷黎生似乎早就料到男子會有此番反應。故而臉上的神色並沒有太多變化,他繼續說道:「徒兒自然記得師傅教誨,也知道天璣一脈的祖訓。」

「可徒兒更記得師傅曾說過,天嵐七星與世上星辰不同,自千載前便傳承於世。別的星殞的傳承星靈是憑證,到了問道,星辰自會接應,破境成就星殞不過水到渠成。而七星不同,七星的星靈是鑰匙,到了問道,能不能叩開那扇門,需看悟性。故而其餘傳承而成的星殞去不了星海,但七星卻可以。」

「而師傅還曾說過,七星傳承事關黎明蒼生,故傳承不可斷。」

「可有人蒙蔽天機,強行攪亂因果,致使師尊找不到徒兒。故此師尊才不惜損耗壽元,開卦一算。」

「師尊,不知徒兒說得可對?」

說著,殷黎生也站起了身子,沉著眸子看向那男子的背影。

而男子的身子也在這時一怔,他轉頭看向眼前這個少年,注視著他那一雙堅毅的眸子。

這時他才發現,那個在幽州郡城裡瘦弱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長成了這般模樣。

濃眉上揚,眸如黑玉。雖說不上多麼俊美,但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靈性。像極了當年的他。

這也是為什麼,他自幽州見到他起,便認定他是自己的徒弟。

可他終究不是。

這一點男子比誰都清楚。

天嵐七星,每一個自然都有其獨到之處。

但唯獨天璣一脈格外不同。

其餘六脈,或修武道或修儒道。

但唯獨天璣一脈,修的卻是因果。

故此的他們的能知因果,能感生死。他們的手段詭異,常常令人防不勝防。

但同時,他們也被因果所困。他們一旦強行干涉因果,便會受到因果反噬。

現在的他,便是這種情況。

某些他不知道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使了手腳,蒙蔽了天機。讓他尋不到他命里註定的那個徒弟。天機一脈與其於六脈不同,每一代的傳人便由因果牽引,非其人,便得不到這一脈的真諦。而沒有了徒弟,自然便要斷了傳承。

可七星的傳承卻不能斷。這是祖訓!亦是每一個天嵐人都需要遵循的道理。

故此他不得不涉險為自己算了一卦。試圖找到自己失散在因果中的那個傳人。

而他也真的算到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年方十四,父亡於賊,流於玉水,命照星殞。

那時的他很激動,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徒兒,那感覺就像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

於是他去到了幽州,他開始等那他的那個徒兒。

這並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因為他算到自己的徒兒在不久的將來會身逢大難,家中被賊匪流寇所害。

但他卻不能去阻止,因為因果不能改。

這也是天璣一脈祖訓中那一條不能測算自己命運的祖訓的由來。因為當一個人知道某些即將在他身上發生的厄運時,但凡心性正常之輩都會想著去改變些什麼。

但天璣一脈卻不能,強行干涉因果所能給人帶來的只是更嚴重的後果。

所以他只有等待,亦只有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徒弟的父母被非人所害。

當時正值亂世,幽州又去長安遙遠,故而賊匪橫行。所以時不時便會有被賊人所害的難民流落於幽州的州郡玉水城。

他便在玉水城中等著,看著每一個來到這兒無家可歸的孩子,在他們中尋找自己的徒弟。

而這樣的亂世里,符合年方十四,父亡於賊。這一條箴言的孩童自然很多,可命照星殞的卻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

因為命照星殞,這種命格說白了便是有可能會成為星殞的人。整個人族天下最盛世星殞也不過百人。

所以他等了許久,見過了許多家破人亡,自己卻不能阻止。

因為每一個被他消滅的匪賊都有可能是他徒兒命里那個關鍵人物。故此他放任了這幽州匪賊三載光陰,終於有一天他在人群里發現了一個孩子。

一個命照星殞的孩子。

他很激動的詢問了孩子的年齡,歲數。與他等的那個人如出一轍。他很高興,因為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孩子。他不疑有他,帶著這個孩子便將整個幽州的匪賊盡數除去。

他把他當做對這幾年的不作為的一種補償,雖然這並不能真的給那些死在匪患中的人帶去些什麼,但多少可以讓他感到心中稍慰那麼一點點。

這固然有些自欺欺人,可當你知道了命運,卻不能去改變時,便是一件這般悲哀的事情。

可不管怎樣,他終於是找到了自己的徒兒,他天璣一脈也終於有了傳人。

這讓他很欣慰。

他把這個孩子帶回了天嵐院。教他讀書寫字,教他修行天璣一脈的法術。

而他的這個徒弟很聰明,也很刻苦,亦很孝敬他。

對此他很滿意。

所以他在這個孩子修行的第三個年頭,便把自己的傳承星靈授予了他。

因為有些大事要發生,有些劫難將要降臨,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折損壽元去推算,去為未來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