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堆積在天空中那一片黑壓壓的烏雲里的冰霜,終於再也包裹不住。化作雪花,撒向這座大魏的都城。
在這樣的風雪中,一個少年,敲開了古家在長安城裡的府門。
開門的是一位老者。
這個老者蘇長安曾經在北地的北嵐城裡見過,便是當日在晉王府迎接他們的那位王府管家。
令蘇長安感到驚訝的是,即使已有近一載未有謀面,這位老者竟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蘇公子,我家小姐與老爺等候你們多時了。」他對著蘇長安笑眯眯的這般說道。
然後他躬下身子,便引著蘇長安往府內走去,甚至連請帖也未有看一眼,可想對於蘇長安的到來,老者早有預料。
蘇長安不疑有他,便跟著這位老者走了進去。
不得不說,古家不愧是整個大魏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
這個在長安置辦的府邸,雖然並不大,卻精緻異常。樓台水榭,雕欄玉砌應有就有。
而在不到半刻的時間之後,蘇長安在老者的指引下便到了一處閣樓。
蘇長安抬頭看了看那處閣樓,上面掛有一塊古樸的牌匾,上面用篆體寫著二字——旦暮!
旦暮閣?好奇怪的名字。蘇長安在心底暗暗想道。
「老爺已在裡面等候,蘇公子請。」老者躬身對著蘇長安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如此說道。
「恩。」蘇長安微微頷首,走到那閣樓的門前。在微微猶豫之後,終於是雙手用力推開了眼前的房門。
那是一間布置極其簡單,但又透著一股濃郁的古樸氣息的房間。
兩側規規矩矩的擺放著三四張紅木做的太師椅,上面雕刻著梅蘭竹菊等樣式,而每兩個太師椅之間又放有一個案台,上面擺著些許茶具。
正前方是一張寬大的書桌,同樣也是由紅木製成,但四角處雕刻著的紋飾比起那些桌椅卻明顯要考究得多。
而這時,正有一位男子端坐在那書桌後的太師椅上,手執一直毛筆,正在一張按紙上寫著什麼。
因為逆著閣樓里的燭光,蘇長安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是覺得這位男子在舉手投足間隱隱透著一股氣勢。
虎豹生來自不群。
一句話就這樣猛然浮現在蘇長安的腦海中。
他知道這位男子便是古羨君的父親,北地晉王之子,大魏冠武侯古方天。
「你來了?」
男子終於寫完了最後一筆,他將手中的筆放下,抬頭看向蘇長安。
而這時蘇長安接著閣樓里的燭光終於是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看模樣,男子不過四十歲上下,劍眉星目,稜角分明。頭頂一隻紫金冠,上插一枚玉簪。身著一席青衫,邊角有金絲鑲嵌。
「恩。」蘇長安頷首。
「坐!」男子又指了指離他最近的那把太師椅如此說道。
蘇長安也不作他想,便走到那把太師椅旁,坐了下來。
「這段時間,羨君勞煩蘇公子了。」男子沖著蘇長安微微一笑,說道。
「恩。」蘇長安又點了點頭,但他並不喜歡這樣的寒暄,他來此是為了古羨君用某種秘法對他傳音時所說的那一段話。
所以他決定跳過這樣的,他即不喜歡,也不擅長的客套話。而就在他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聽古方天又接著問道。
「我聽羨君所言,似乎蘇公子對於羨君在聖皇壽宴上的某些作為仍然心存芥蒂?」
蘇長安聞言一愣,在微微猶豫之後,方才咽回自己到了嘴邊的話,搖了搖頭,說道:「只是立場不同,談不上芥蒂。而且說起來,古姑娘幫我良多,而我卻在聖皇宴上傷了她。」
他說的都是心中所想,在他明白古羨君在聖皇壽宴上有意相讓時起,心中對於傷了古羨君一直都是抱有愧疚的。
只是他卻並不知道該怎樣與和自己立場完全不同的古羨君相處。
所以在思來想去之後,便只有與她保持距離,才是對雙方都好的唯一辦法,也才有了今日在天嵐門外的那一句古姑娘。
聽聞蘇長安的話後,古方天很是認真的打量了蘇長安一番,待確定這個眼眸清澈的少年所言非虛之後,方才帶著些許嘆息的接著說道:「想來羨君也有與你說過她的身世吧。」
蘇長安自然知道古羨君的身世。
她是神族與人族的混血。
在幽雲嶺,那個自稱半神的男人便是為了抓她而襲擊了他們的鏢隊。而,藍靈鎮數千口人,也是為了引出古羨君而慘遭屠殺。
而作為古羨君的父親,古方天定然是與神族有過接觸。所以蘇長安也才會在古羨君傳音告訴他古方天會在今日將所知的關於神族的一切告訴他時,那般急切的來到此處。
「你的妻子是神族的人?」蘇長安看著古方天終於問出了這個讓他疑惑了許久的問題。
幽雲嶺上的匆匆一瞥,藍靈鎮上的一場廝殺。再加之梧桐與他所說過的種種傳言。
他在下意識便把神族當成了一種強大又殘忍,智慧又冷血的生物。為此,他很難想像竟然還會又人類會與神族結為夫妻甚至誕下了一名子嗣。
古方天的臉色也因為蘇長安的問題而變了一變,他微微沉吟後,方才說道:「是的。她應該是一位神族。但在我認識她之前,她並不是。」
蘇長安一愣,有些不明白古方天話里的意思。他不禁問道:「什麼意思?」
古方天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在這時浮出一抹與之極不相合的柔情。
「我是在雪地里撿到顏兒的,當時他們的村落剛剛被一夥歹徒所襲擊,顏兒趁亂僥倖逃了出來,但卻因為突然下起的風雪迷失了方向,最後暈倒在雪地中。」
「當時的我,奉命前去討伐那些山賊,在路上撿到了她。」
「那時的她毫無修為,又無依無靠,所以我便將之收留。在以後的相處中,我們日久生情,便不顧家中的反對私定了終身。而在不久後顏兒又懷上了我的骨肉,也就是羨君,所以即使父親極力反對,但看在孩子的份上,最後還是默許了我與顏兒的婚事。」
「我們也因此確實有過那麼一段還算快樂的時光。但是好景不長,懷著羨君的顏兒的身體開始變得有些異樣,她時不時的昏迷,又時不時的會忽然說出一些她自己都不懂的語言。為此我幾乎請便了北地最好的大夫,但卻什麼也查不出來!」
「直到羨君出生的那一天。」
說到這裡,古方天的臉上的溫柔盡數散去。一種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恐懼的神情浮上他的臉龐。他的聲音驀然變得無比的低沉。
「北嵐城古家的王府被一群怪物襲擊了。那是一群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怪物。他們實力強橫,又悍不畏死。即使是父親強如星殞也在那些怪物如同潮水一般的襲擊中受了不小的傷勢。」
「而剛剛生完羨君的顏兒也在這時蘇醒了過來。但她卻變得很不一樣,她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勢,即使父親也不如她的十分之一。她只用了數招便把那些怪物盡數剿滅。」
「然後他回到我身邊,告訴我,她是轉世的半神。而神是不能與人結合的,她在還未蘇醒之前與我誕下了子嗣,那些神侍定然不會放過她與我們的孩子。」
「而她要出發去完成她的某一項使命,因為太過兇險,孩子卻不能帶走,只是囑咐我要保護好她。」
說完了這些,古方天又是一聲輕嘆。沉默了下來。
「那之後呢?」蘇長安卻急切的問道。
他從古方天的一番話中了解到了許多東西。比如如古方天妻子那樣的神,似乎並沒有如梧桐所說的那樣想著滅世。又比如,神的復甦似乎並不只是如他這般被神血寄生,強行奪舍,還有轉世一說。
所以他急切的想知道更多關於神族的事情,畢竟他對它們的了解實在太少,而現在,他隱隱感覺到,如果杜虹長所言非虛。那麼在不久的將來,他必然會再次面對這些可怕的生物。
但古方天卻搖了搖頭,皺著眉頭說道:「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而北嵐城的晉王府卻一次又一次的遭到那些怪物的襲擊,而他們的目標自然便是羨君。」
「再到了後來,即使父親也因為前來襲擊的怪物越來越強,而力有不逮,所以不得不求助聖皇與玉衡大人,將羨君送入長安。這些事情想來你也應該清楚了。」
蘇長安聞言點了點頭,但心裡卻有些失落。雖然他從古方天嘴裡終於知道了些許神族的事情,但依舊是鳳毛麟角。他正要與古方天道謝,卻又聽古方天再次說道。
「但直到數月前,我又再一次見到了顏兒。」古方天說這話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有些疑。「但我不確定我所見的是否就是真實發生的。」
「恩?什麼意思?」蘇長安問道。
「因為我是在夢裡見到她的。」
「夢裡?」蘇長安一愣,他決定古方天的話有些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