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共逐鹿 第五百零五章 不諧之音

大帳內死一般的沉寂。

許禇靜靜的跪坐在內帳的門口,那口一刀將大廝劈成兩半的戰刀橫在膝上。他依然為自己的失誤而自責不已,總覺得劉修的受傷是自己的責任。王稚和駱曜一左一右的坐在劉修的身邊,王稚的銀針已經插在了劉修的身上,可是劉修依然一點反應也沒有,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又青得可怕。

外帳,閻忠、荀攸、韓遂和夏侯淵團團而坐,面色憂鬱,夏侯淵慚愧的低著頭,一聲不吭,傅燮背著手,像頭憤怒的公牛在大帳內來回踱著步,他剛剛從冀縣趕來,聽說劉修遇刺的事情之後,劈頭蓋臉把夏侯淵一頓臭罵,臭完了夏侯淵又罵荀攸和韓遂,閻忠年長,他沒好意思罵,可是那話里的意思很明白,最大的責任人就是你閻忠。他們勸不住將軍,你在將軍面前最有威信,你為什麼不勸將軍?他是堂堂的車騎將軍,這是在打仗,不是在游春,統領數萬大軍的車騎將軍居然帶著親衛營離開大軍,這算怎麼回事?

哪怕親衛營有五千人。

閻忠臉色非常難堪,他也自責不已,可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罵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如何解決問題,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閻忠咳嗽了一聲:「眼下有兩件事,一是如何醫治將軍,二是還要不要按計畫執行這次任務,大家各抒己見,最後做個決定。」

「還打什麼打?」傅燮沒好氣地說道:「將軍如果傷重,一切都是空談,就算平定了羌人又如何?」他狠狠的掃了眾人一眼:「別的不說,如果要打,誰為主將?是韓遂,還是夏侯淵?」

閻忠有些不高興了,他抬起頭,瞅瞅傅燮:「南容,我知道你著急,可是著急解決不了問題,你能不能坐下,有什麼高見就說出來,我們大家商量商量,而不是冷言冷語。」

傅燮怒氣沖沖的瞪著閻忠,閻忠面沉如水地回視著他,兩人誰也不說話。

「好了好了,都坐下,都坐下。」荀攸開口打圓場,起身將傅燮拉到席上坐好,他強笑了一聲:「我先說個意見啊。將軍受傷了,但氣息還算平穩,有王駱兩位道長在醫治,也許並無大礙,剛才外傷的情況也查過了,只是些皮肉傷而已。」

話音未落,王稚從內帳走了出來,一臉慚愧地說道:「我已經儘力了,將軍的病情還是一點好轉也沒有。以我的醫術,我無能為力。」

荀攸張了張嘴,緊緊地閉上了嘴巴。他看了一眼其他人,所有人和他一樣,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王稚的醫術他們都非常佩服,如果王稚都無能為力,還有誰能治?難道就這麼聽天由命?

閻忠慢慢的捻著手指,目光一一的掃過荀攸等人,慢慢地開了口:「如果是這樣,那我們還是關中吧,立即傳書楚王殿下,把將軍的事告訴他。」他的聲音很低沉,甚至帶著一絲沮喪。他原本以為有王稚和駱曜兩個道士在,劉修不會有什麼大麻煩,很快就會醒來,可是王稚的話讓他意識到,事情可能遠遠不是這麼簡單。

如果劉修……閻忠心頭升起一絲不祥的疑雲,不敢再往下想了。

荀攸點點頭,表示同意,韓遂點點頭,也同意了。夏侯淵猶豫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後也點了點頭。傅燮二話不說,點頭同意。閻忠見所有人都同意了,舉起手,正要說話,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孟達忽然開口道:「夏侯校尉,你忘了將軍昏迷之前說過的話嗎?」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孟達的臉上,隨後又落在了夏侯淵的臉上。傅燮性子急,顧不上等閻忠發問,脫口問道:「將軍說了些什麼?」

夏侯淵把當時的情況複述了一遍,傅燮和閻忠等人互相看看,一頭霧水,「由你」這兩個字可以代表很多意思,劉修究竟想說什麼?

「妙才,你覺得將軍當時是什麼意思?」

夏侯淵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的不肯說話。他覺得劉修是感覺到不對勁,要由他來主掌軍事,可是主掌軍事之後是繼續攻擊,還是立刻退兵?他不清楚。而且這裡有閻忠和傅燮,還有韓遂,他要是說出來,這幾個西涼人會不會以為他是想奪權?

孟達見了,又接著說道:「將軍來此,為的就是解決羌人的事,他為此已經籌備了大半年,賈校尉已經在路上,就是想撤軍也來不及了,我們貿然撤走,那賈校尉孤軍深入,很可能會陷入險境。」

「你懂什麼?」傅燮打斷了他:「將軍現在這副模樣,還能打嗎?」

孟達被傅燮斥責得面紅耳赤,可是他還是繼續說道:「將軍是受了傷,可是他還沒有死。就算他要休養一段時間,甚至有所不諱,可是如果他知道因此耽誤了戰事,他會沒有遺憾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將軍不能指揮,還有諸位在,只要按將軍預先制訂的計畫,大小榆谷可破,羌亂可定,將來至少十年之內,涼州不會有大的戰事。這麼好的機會,是將軍費盡心血才準備好的,怎麼能就這麼放棄?」

他直起身子,嗆聲道:「我認為,將軍說那兩個字的意思,就是由夏侯校尉主持戰事。」

「你憑什麼說就是由他主持戰事?他剛剛導致將軍受傷,你別忘了,那些人開始是攻擊他的。」傅燮被孟達當面頂撞,一時火起,厲聲反駁道:「黃口豎子,休要胡言亂語!」

「南容!」閻忠怒了,提高了聲音,臉色也變得嚴厲起來。傅燮一怔,訕訕的閉上了嘴巴。

孟達低下了頭,咬著牙,一聲不吭。

閻忠吐了一口氣,撫著鬍鬚想了片刻,重新抬起頭的時候,眼神已經變得堅定:「我相信這是將軍的本意,這場戰事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不能半途而廢,要不然將軍半年多的心血就白費了。」

荀攸點頭道:「我贊同。」

韓遂也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夏侯淵毫不猶豫地點頭附和,過了一會兒,他又連忙說道:「我只是贊同繼續征討,可沒有其他的意思。」

「不,將軍的意思,應該是由你任主將。」閻忠直視著夏侯淵:「既然我們都已經同意繼續征討是將軍的本意,那『由你』二字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將軍要以為你主將,負責整個戰事。」

夏侯淵看看韓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韓遂陰著臉,一句話也不說。他本來是想和夏侯淵爭一爭這個主將的,可是閻忠開了口,他也不好當面反駁,心裡雖然有些不快,卻不好對夏侯淵發飈。

「我……也同意。」傅燮猶豫了一下,和閻忠交換了一個眼神,也點了頭。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我自然也同意了。」韓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站起身:「我有些不舒服,暫時告退。」說完,撩起內帳看了看劉修,轉身出去了。

閻忠目光一閃,手一揮,不容置疑地說道:「那就這樣,公達、南容,你們隨妙才一起繼續進軍,我和文約護送將軍返回冀縣,然後一路回關中去。」

荀攸等人點頭答應,隨即閻忠又安排了相關的事務,這才起身出帳。

夏侯淵最後一個離開,他看看孟達,點了點頭,然後快步走了出去。孟達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一直緊握著的手鬆了開來,掌心露出深深的指甲印。

閻忠離開主帳之後,沒有回自己的大帳,徑直來到韓遂的營外。他是劉修身邊最信得過的人之一,又是西涼名士,韓遂的衛士不敢攔他,反而要向他點頭行禮。閻忠來到韓遂的帳外,伸手撩起帳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咳嗽了一聲。

韓遂正在喝悶酒,聽到閻忠的聲音,他側著頭看了一眼,沒有像往常一樣起身相迎。

閻忠走了進來,看了杯盤狼藉的案幾一眼,沉下了臉:「文約,你都四十齣頭的人了,怎麼還這麼糊塗?」

韓遂斜著眼睛瞥了閻忠一眼,黯然一笑:「我雖然年逾不惑,可是又有什麼用,到如今也不過是區區一個太守。等了好久的立功機會,只因為那小豎子一句話,就從我手邊溜走了。」

「你果然夠糊塗的。」閻忠冷笑了一聲,四處看了看,沒找到合適的東西,順手搬起案上的三人足盆形酒尊,將裡面小半尊的酒全部倒在韓遂頭上,然後將酒尊扔在地上,喝道:「我讓你清醒清醒,要不然這金城太守四個字遲早會成為你的碑額。」

韓遂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淋得滿頭滿臉,他猛地跳了起來,掛著一臉的酒液看著閻忠。閻忠眼睛一瞪:「還沒清楚,要不要再來一盆冷水?」

韓遂打了個激零,被閻忠嚇住了,沒敢發飈,只是委屈的看著閻忠。閻忠說金城太守四個字會刻在他的碑額上,也就是說他這一輩子的官做到頭了,這讓他沒敢再放肆。否則就算劉修想提拔他,閻忠一句話也能將之化為烏有。

「先生,你這是……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讓你清醒清醒。」閻忠大剌剌的坐了下來,指指韓遂,「你給我坐下,不想明白,不準換衣服。」

韓遂非常鬱悶,只得重新坐了下來,拱拱手:「遂愚昧,請先生指點。」

「嗯,這才像句話。」閻忠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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