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共逐鹿 第四百七十二章 神棍左慈

盧夫人趕到前堂時,劉焉已經在天師殿中觀賞了片刻,他站在天師張陵的畫像前,一動不動。盧夫人走到門前時,兩個持戟衛士攔住了他,上前正要搜身,盧夫人眼睛一瞪,一道凌厲的寒光閃過,那兩個衛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吳壹大怒,拔刀出鞘,鋒利的刀鋒就擱在盧夫人的肩上,離她白晳修長的脖頸只有半寸。

「你好象忘了一件事,這裡是鵠鳴山,是天師道的地頭。」趙長搶行一步,推開了吳壹,護在盧夫人的面前,怒視著吳壹,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劍相鬥的意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什麼叫你天師道的地頭?」劉焉轉過身,瞥了他們一眼。時近初夏,成都已經比較熱了,盧夫人站在門口,外面的陽光照進來,照亮了外面的絲衣,露出裡面貼身衣服模糊的輪廓,光影造成了一種亦真亦幻的效果,讓劉焉一時有些出神,後面的話也忘了說。

盧夫人輕輕推開趙長,無視吳壹手中寒光閃閃的刀鋒,款步走到劉焉面前,反唇相譏:「不知使君所說的王是指洛陽的天子,還是使君自己?」

劉焉一時語塞,他乾笑了一聲:「夫人詞鋒犀利,比洛陽時大有進步啊,看來和車騎將軍在一起獲益匪淺。」

盧夫人不以為然:「不錯,和車騎將軍做朋友,的確比和車騎將軍做敵人要好得多。」

劉焉指了指第二代天師張衡的畫像,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知道張天師在天之靈聽到了夫人這句話,當有何感想?」

盧夫人走到張衡的畫像前,拿起香案上的拂塵,輕輕拂了拂一塵不染的香案,然後雙手合十,靜立了片刻,這才睜開眼睛:「如果我夫君聽到這句話,一定會託夢車騎將軍,讓他儘快進入益州,護我治廬,免得總被一些俗不可耐的人打擾。」

劉焉連被她噎了幾句,不免有些惱羞成怒,臉上再也掛不住笑容,冷笑道:「只怕以張天師之能也只能託夢而已,劉修想要進益州,張天師也幫不上忙,相反,他倒更應該考慮考慮天師道信眾的安危。」

「天師道信眾也是陛下的子民,使君是要拿陛下的子民來威脅我么?」盧夫人同樣冷笑一聲:「使君愛民如子的名聲果然不虛啊,看來我益州的百姓又要步豫州百姓的後塵了。」

「你?!」劉焉瞪圓了眼睛,臉漲得通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膽,竟敢和使君這樣說話,不怕我一把火燒了你天師道治廬?」吳壹見劉焉受窘,不禁大怒,喝了一聲,身後的士卒們便圍了過來,齊舉鐵戟,將盧夫人和趙長圍在中間。

趙長臉色一沉,正要拔劍,盧夫人伸手按住了他,輕蔑地看著外面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卒,忽然笑了起來:「這麼精悍的士卒,不到戰場上去搏殺,卻到我修道之所來耀武,不覺得用錯了地方嗎?使君,我等只是潛心向道之人,不是什麼為禍作亂的賊人。使君如果要治罪,就請說出罪名,如果屬實,我自束手就縛,無須使君煩憂。如果使君想枉殺無辜,那我想就算我天師道忍得,益州百姓也忍不得。」

劉焉皺皺眉,示意吳壹等人收起兵刃,他覺得今天在盧夫人這個女子面前一直落了下風,甚至動了兵刃,實在有些沒面子。他強作鎮靜的笑了笑:「如果夫人真是潛心向道,不問世事,我怎麼會傷及夫人?我今天來,可不是要問罪,正是要向夫人問道。」

「使君客氣了。」盧夫人見劉焉退了步,也不想做得太過份,逼得劉焉動武,便緩了口氣道:「我雖然道行淺薄,不敢為人師,可是使君大駕光臨,但凡有問,我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那我就先謝過了。」劉焉微微一笑,「夫人養生有得,容貌猶甚於洛陽之時,大有還童之相,這等道術如果還是淺薄,那我就不知道天下還有什麼樣的道術敢稱高明了。」

他這話說得有些輕薄,盧夫人不免有些惱怒,可是轉念一眼,又笑了起來:「養生治容,不過是萬千道術中最簡單的一種,哪裡敢稱得上高明。使君如若不信,不妨也可以試一試的。」

劉焉雖然一時為盧夫人的神采所誘,說出了輕薄之語,可是他畢竟是服膺儒門的人,雖說眼下有不臣之心,但是那種行不逾禮的教化卻是深入骨髓的,一時便有些尷尬,生怕盧夫人因此看扁了他,此刻見盧夫人不僅不生氣,反而願意教他這等道術,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免有些興奮起來。

「當真?」

「使君面前,我豈敢虛言欺妄。」盧夫人笑笑,轉眼在圍觀的士卒中掃了一眼,指了一個年紀和劉焉相當的士卒道:「可否請他來試一試?」

劉焉雖然心裡邪火兒旺旺的,可是要讓他和盧夫人近距離接觸,他還是不敢,生怕盧夫人趁機害了他性命。見盧夫人要拿別人來試,他才算是放了心,便讓那士卒走了過來。盧夫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命那士卒解了髮髻,盤腿坐了,然後立於他的身後,一手捏起劍訣,一手在他頭頂囟門上摸了摸,嘴裡輕念了幾句咒語。

那中年士卒原先因為緊張而綳得緊緊的臉慢慢的放鬆下來,露出淺淺的笑容,有些僵硬的身軀也變得鬆軟了,腰背卻自然的直了起來,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線提起了他,又似乎他現在忽然恢複了青春,回到了二十年前風華正茂的時刻,臉上也浮現出一種年輕人才有的自信從容。

劉焉目瞪口呆,圍觀的吳壹等人也傻了。

過了片刻,盧夫人收了式,任由那人靜靜地坐著,過了大概有一頓飯的功夫,那人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剛要讚歎兩句,卻看到了劉焉有些怪異的臉,頓時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向劉焉行禮。這一行禮,剛才那副愜意的模樣頓時不見,重新恢複了他地位卑微者常見的形容。

「剛才……怎麼樣?」劉焉興緻勃勃地問道。

那士卒皺著眉頭想了想,過了好半天才道:「舒服,就像是趕了一個月的路,終於吃了頓飽飯,然後泡在熱水桶里,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一樣。」

劉焉半是羨慕,半是驚嘆地笑道:「夫人果然道術驚妙,嘆為觀止,嘆為觀止啊。」

「其實並不難。」盧夫人抿嘴一笑:「道術修行,以靜為基。老君說,靜為躁根,使君如果有意向道,只要每天靜坐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就能漸漸體會到其中的樂趣。」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盧夫人盈盈一拜:「使君飽學大儒,難道不知大道至簡至易之說嗎?」

劉焉扶著鬍鬚,連連點頭,這句易傳里的話他當然知道,可是他從來沒把這句話和道術聯繫起來,聽盧夫人這麼說,他倒有些動心了。

「當然了,要想靜下心來,還有些小竅門。不過,在使君沒有切身體會之前,說也無益。使君如果有意,等無法靜心之時,我再告知使君,使君所得,必勝於今日。」

「是么?」劉焉眼珠一轉,笑了起來:「那我倒要試試,等有了什麼難處,還要再來請教夫人,屆時還請夫人不吝指教。」

「敢不從命。」盧夫人躬身施禮。

劉焉大笑,心情好了不少。他轉過身,又和盧夫人說了一陣閑話,便問起了那個會相面的道士。盧夫人不解,說最近鵠鳴山有官兵把守,閑雜人等一概不得上山,沒見過什麼道士。

劉焉也不再多問,讓劉璋走了進來,請盧夫人幫他看看相。盧夫人心中詫異,不過她還是仔細端詳了劉璋的面相後,很實在的告訴劉焉,劉焉的面相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相,但是他為人忠厚,是個長壽之相。

劉焉頗有些失望,卻也不好在盧夫人面前表露出來,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一起下了山。盧夫人把他們送到門口,看著他們下了山,這才轉過身,對趙長笑道:「看來左元放還真是利口誅心,一句話就攪亂了劉焉的心神。」

趙長也笑了:「的確如此,所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者,左元放是也。」

「誰又在說我的壞話?」一個年輕道人大笑著走了出來,指著趙長笑道:「趙道兄,你可不要為老不尊。」

「我說錯了嗎?」趙長反問道:「你看劉焉來問他幼子的面相,可不是因為你那句話?嘿,我說你見過吳家女子嗎,怎麼就知道她的命格太硬?」

年輕道士嘿嘿一笑:「我玄陽子左慈是什麼人?還需要親眼看嗎,掐指一算,也就知道了。」

盧夫人道:「那你算算,車騎將軍現在在哪兒。」

「在你心裡。」左慈一指盧夫人,盧夫人頓時滿臉通紅,剛要斥罵,左慈又道:「也在劉焉心裡,更在那些益州豪強們的心裡。有人怕他來,有人想他來,不管是怕他還是想他,心裡都有他,所以說,他無所在,又無所不在。」

「神棍!」盧夫人又羞又惱,轉身就走。

「我們都是神棍啊。」左慈哈哈大笑,跟了上去,又道:「不過,要論裝神弄鬼,我覺得車騎將軍才是真正的神棍,而且是最讓人稱奇的一根神棍。夫人,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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