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巾亂 第三百七十三章 雪上加霜

八月下,關中秋收完畢。

九月中,劉修到達冀縣。劉修向來對擺門面這種事不太上心,衛將軍這種次於三公,高於九卿的將軍已經有相當規模的儀仗,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是應有的榮耀,自然是只要有機會都盡量擺一擺,劉修卻不以為然,他在前世時,對某些領袖號稱親民實則警車開道,左右扈從的作風就非常不屑,這一世有了抖威風的機會,他為了方便快捷,還是能省則省。

說到底,那種藏身於黑暗之中,希望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心態依然頑固的保留在他的意識深處。然而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有監軍蹇碩同行,劉修不能太寒酸了。漢代很講究官威,認為這是禮的一部分,不可輕視,所以有很多相關的規定,比如官員出行要坐馬車,不能隨便乘馬急馳,就算是武將也不行。像劉修這樣騎著戰馬招搖過市就是違反規定的,只不過他有天子的寵信,那些彈劾他的人不敢為了這種事來惹他罷了。

衛將軍有麾幢——像傘蓋一樣的東西,有鼓吹四人——吹拉彈唱以壯聲勢,有騎吏——英俊威武,以彰軍威,當初劉修入九原城時,呂布和趙雲就充當過這樣的角色,這前呼後擁的几几十人排下來,再加上張飛率領的親衛精騎夾侍,許禇率領的虎士營前引後隨,於扶羅的匈奴親衛騎緊隨其後,不過六七千人的隊伍愣是拉出幾里地去,前面看不到頭,後面看不到尾,旌旗招攬,人如虎,馬如龍,再配著雄壯的軍樂,倒也是威風凜凜,吸引了不少百姓遠遠的圍觀。

蹇碩非常興奮,他以前見識過更龐大的儀仗,但他是跟在天子後面,手裡捧著塵尾,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而今天則不同,他是天子派來的監軍,這些儀仗雖說都是衛將軍的,但他也與有榮焉,看看那些衛將軍屬下的掾吏、軍士對他的目光就可以感受到這一切。

這些人可沒有劉修那麼大膽,那麼隨和,能夠平等的和蹇碩論交,他們看向蹇碩的目光是敬畏的,當然了,還帶著幾分鄙夷。然而蹇碩享受其中的敬畏,那幾分鄙夷也能泰然處之,他不是一直被人鄙夷來著嗎?不過,這讓他更加珍惜衛將軍的友誼。

細想起來,好象只有劉修不在意他的宦官身份,其他人不管掩藏得多深,多少都會有一些,而蹇碩又足夠的敏感,不管那絲鄙夷藏得多深,他都能感覺得到。而在劉修這裡,他卻感覺不到鄙夷,相反倒有一些敬重。蹇碩偶爾一次聽劉修說,身之髮膚,受之父母,如果不到那一步,誰願意自殘身體?除了那些犯了罪而受刑去腐的人,大部分的宦官都是為了家族的興盛才入宮的,不管別人怎麼說,對於他們的家族來說,他們都是偉大的犧牲者。

蹇碩對此非常贊同,蹇家是洛陽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門小戶,如果不是他入宮做了宦官,蹇家怎麼可能有今天?他不可能有自己的骨肉了,但是他是蹇家最大的功臣,將來從弟蹇武一定會過繼一個孩子給他,繼承他的爵位。

如果他能掙到爵位的話。

蹇碩對些信心滿滿,他相信以自己的武技,跟在戰無不勝的衛將軍後面,立點戰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是一想到戰事,蹇碩不免有些氣憤。前幾天,他跟著畢嵐微服私訪了長安的谷市,果然發現了不少關中豪強將糧食賣給南陽商人的跡相,而劉修卻在為征討宋建沒有充裕的軍糧發愁。

蹇碩曾經建議劉修強行徵收那些糧食,但是被劉修拒絕了。劉修說,從并州與當地世家豪強簽訂合約開始,我代表的就是朝廷,代表的就是天子,人無信不立,更何況是朝廷,是天子?我可以強征,但那傷害的是天子的臉面,我不能這麼做。至於打仗的事,那就看米下鍋,不能因為一時的眼前需要就隨便的破壞簽約,如果是這樣的話,并州新政不可能走到今天。

蹇碩有些狐疑,他不關心新政的事,他只關心能不能建功。因為糧食的限制,劉修這次從長安出發的時候,只帶了自己的三千親衛營和張郃、夏侯淵不足一千的私兵,另外加上兩千多關中豪強們組成的部曲,總共不到七千人,憑著這七千人討伐宋建顯然是不夠的,蹇碩現在只能指望劉修的涼州漢羌各營能有足夠的人馬。

經過街亭時,隴山尉,涼州漢軍第一營校尉麴義帶著部曲跟了上來,但人數不多,只有八百多人,好在看起來這些人都有一股子鐵血猛士的精神,讓蹇碩稍微寬心了些。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兵在精不在多的道理,特別是劉修現在錢糧吃緊的情況下。

冀縣到了。涼州刺史孟佗帶著刺史府的掾吏,漢陽太守范津帶著太守府的掾吏一起出城相迎。跟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幾位武將,他們頂盔貫甲,扶刀而立,笑起來聲音響亮,豪氣干雲。

劉修為孟佗、范津介紹蹇碩,孟佗不動聲色的上前見禮,范津卻哼了一聲,拱了拱手,就把眼睛轉了過去,再也不看蹇碩一眼。蹇碩的臉色有些尷尬,卻又不好發作,只好先把范津的名字記在心裡。不過一聽說范津和那個著名的黨人范滂是同宗時,他也只能長嘆一聲,這樣的人你殺了他等於幫了他,卻根本嚇不住他。

劉修隨即介紹那幾員武將,分別是涼州漢軍中的天水營校尉姜舞、司馬閻溫,安定營校尉楊定、北地營校尉李蒙。

姜舞瞅了蹇碩一眼,假笑了兩聲,轉向劉修的時候,卻換了一副恭敬的笑容:「大人,張掖營和武威營已經趕往大夏,他們將在那裡與將軍會合。」

「很好,糧草準備得如何?」

「大概有兩個月的軍糧。」姜舞的聲音低了下去,瞟了一眼旁邊的孟佗和范津,沒再吭聲。劉修轉過頭,皺起了眉頭:「只有兩個月的糧草?」

范津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孟佗上前勸道:「大人且放寬心,我們還在想辦法。」

劉修不悅地哼了一聲,原本還算不錯的情緒頓時低落了幾分,他強壓著不快,在孟佗和范津的陪同下進了城。孟佗原本安排了酒席,劉修也先推開了,讓他們先把帳冊拿來看,帳面上果然只有隻夠一萬大軍兩個月的軍糧。

蹇碩非常失望,比劉修還失望,劉修現在總共有兩萬多漢羌大軍,涼州卻只有一萬大軍兩個月的軍糧,就算加上關中運來的糧食,大概也不會超過三個月,三個月能打下白石城,殺了宋建嗎?這大軍在路上來回走一趟都要一個月呢。

「將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將軍麾下騎兵多,都佔到了七成,一匹戰馬的消耗就相當於五六個士卒,涼州總共才多少人,我這已經是快要到百姓家裡搶糧啦,將軍,你總得給他們留點活命糧,明年春天留點種子吧。」

「你不要說了,我從來沒有讓你到百姓家裡去搶糧。」劉修打斷了孟佗的話,用手指敲了敲帳冊,「帶我去庫房看看,是不是真有這些數。」

孟佗拍著胸脯說:「大人你儘管看,少一粒糧食,你砍我的首級。」

劉修哼了一聲,起身就走。蹇碩雖然餓得肚子呱呱叫,可是此時也在為缺糧嚴重而擔心,連忙跟了上去。他也知道孟佗是走張讓的門路才撈到這個涼州刺史的,生怕他依仗著張讓的關係故意為難劉修,從中貪墨軍糧,影響了自己立功,可是孟佗真要這麼做了,他又能怎麼樣?他能為此和張讓發生矛盾嗎?

蹇碩一路走一路權衡著。曹節死後,張讓、趙忠在宮裡的地位迅速上升,現在已經成了當仁不讓的宦官領袖,地位直逼當年的曹節。他蹇碩雖然也受天子寵信,可是他沒有張讓、趙忠那樣的根基,而且也沒有張讓、趙忠那麼聰明,天子看中的是他的忠誠,卻不是他的智慧,在很多重大問題上,天子會很自然的去徵詢他們的意見,而不是來問他。

到了糧倉里,看著一個個高大的糧倉,蹇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有些後悔起來,他覺得劉修把他帶到這裡來,很可能就有借他的身份來處置孟佗的意思,真要糧食數量不足,劉修無法出征,那可怎麼辦?如果因為張讓的關係不懲罰孟佗,那劉修就可以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如果處罰了孟佗,且不說糧食能不能因此補全,就說張讓那一邊,他又將如何應付?

「數一數。」劉修指了指那些糧倉,吩咐身邊的親衛。親衛們應了一聲,搬過梯子,各爬到一個糧倉上,把頭探進去看了看,又跳了進去,用力扒了起來。

「這是幹什麼?」蹇碩不解地問道。

「把上面的糧食扒開,看看下面是不是真的糧食。」劉修輕聲介紹道,「有些貪官污吏會把草或者差的糧食混在裡面,上面蓋一層好糧,以求矇混過關,不扒開看看如何能發現。」

蹇碩哦了一聲,連連點頭,卻發現劉修的眼神並不在糧倉上,而是暗暗的瞟著孟佗等人,不免有些好奇,又連忙問了一句。劉修笑道:「糧倉這麼高,怎麼可能全部扒開,但是人只要心裡有鬼,看到我們這個舉動,難免會有些緊張。上面翻一翻,只是一個試探,如果他們的眼神不對,那我們就真要查個清楚了。」

蹇碩向孟佗等人看去,見他們雖然心情有些沉重,臉上卻沒有什麼驚慌之色,看樣子對劉修的檢查並不擔心。他不免也放了一些心,只要孟佗不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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