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巾亂 第三百六十五章 柱石與蛀蟲

天子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朕知道你一定有辦法。不過,關中屯田雖然初見成效,今年畢竟是倉促了些,朕來一趟,又花了你不少錢,估計你今年的日子也夠緊。全殲羌人很難做到,但你要儘快殺了宋建。」

劉修躬身應是:「陛下英明。」

「居然敢稱王。」天子臉色有些難看,看來宋建稱王的事真的激怒了他,已經把他放到了比叛羌更優先的位置。「高皇帝有約,非高不得封侯,非劉姓子孫不得封王,他宋建居然敢稱王,當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了。這樣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豈能容他在世招搖。」

劉修心裡有些不舒服,一方面是天子話語中暗含的對他的敲打和誘惑,另一方面卻是一種已經陌生了很久的對世襲不平等的反感。在前世,官二代都讓人生厭,何況眼前這位都不知是幾代了,如果不是竇太后貪權,他這麼一個已經沒落的皇族又何嘗有機會位登九鼎,現在做出這一副捨我其誰的架勢來?

就因為你血管里不知道還有幾分之一的血脈?你以為你是純種馬,要講血統的?

劉修不動聲色的躬身拜倒:「臣領詔,待秋後有糧,臣一定竭盡全力,掃平宋建。」

「朕相信你。」天子擺了擺寬大的袖子,看著外面滾滾麥浪,笑了:「朕現在覺得,你這法子雖然慢一些,卻的確穩妥多了。好好地做事,朕不會虧待你的。」

劉修再拜,然後倒退著下了車。天子車駕緩緩起動,劉修連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護著天子回到長安。

天子一回長安,就決定返回洛陽,他下詔劉修,關中事務繁多,你就不用遠送了,秋收在即,你好好準備戰事吧。劉修領詔,把天子送到新豐便停住了腳步。站在路邊,看著天子車駕漸漸遠去,劉修直起了腰,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長史荀彧和軍謀荀攸、司馬傅燮三人湊在一起輕聲說著什麼,言語之間不停的嘆氣搖頭,顯得憂慮重重。從事中郎閻忠走了過來,對著東面不遠的一塊坡地說道:「將軍,你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嗎?」

劉修心不在焉的搖了搖頭。

「那是鴻門。」閻忠笑了笑,用腳跺了腳下的大地:「這裡是新豐。新豐者,新豐縣也,是高皇帝為了取悅太上皇,讓他有熟悉的鄉人鄉音,不至於寂寞,把老家的人全搬到了這裡,天下人稱之為孝。」

劉修覺得話音兒有些不對,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可是,當太公被擄項王軍中,項王要烹太公時,高皇帝說,且分我一杯羹。」閻忠的嘴角歪了歪,帶著說不盡的譏諷:「又有誰記得他當時的不孝?」

劉修微笑不語,他記得那位八怪之一的鄭板橋說過,古書之中唯《史記》最優,《史記》之中唯《鴻門宴》一節最優,而他現在就站在這幕改變歷史的大戲上演地,閻忠的話他明白,說的是劉邦對其父的孝,指的是他對天子的忠,閻忠在利用一切機會打破他心中殘餘的擔憂。

其實,閻忠這根本就是多餘,他對天子沒有什麼忠,他只是不忍心看到天下蒼生塗炭。

「順著這條水向南,就是驪山,那裡有秦始皇陵,在那邊,還有一個烽火台,據說是周幽王戲諸侯所在……」閻忠指著更遠處的山峰,像一個盡職的導遊,不過說的都是古今興亡事。劉修靜靜地聽著,思想卻有些飄忽,他印象中,好象秦始皇兵馬俑就在這裡吧,只是現在還沉睡在地下,而他也沒有必要去挖,因為秦始皇的軍陣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但是,據說秦始皇陵里藏了很多古書,裡面會不會記載上古歷史的珍本?

「公孝先生,你相信有神嗎?」

閻忠一愣,他正給劉修講人呢,他怎麼扯到神去了?看來劉修對所謂的天意還是有些顧忌啊。他笑了笑:「我相信有神,不過,我覺得神可能很忙,未必有時間來管人間的事。」

劉修笑了,這廝倒是有些無神論的光棍啊。「為什麼?」

「很簡單。張角據說是能通神的,可是他還不是一樣敗在盧先生的手下?別說他了,之前那麼多借著神的名義生事的,哪一個不是被朝廷鎮壓了?如果神真的管事,事情肯定不是這樣。他如果保佑張角他們,他們不會敗,如果不保佑他們,那他怎麼不懲處這些冒用他名義的人?」

劉修看了他一眼,兩人心領神會,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荀彧向這邊看了一眼,舉步走了過來,笑著拱拱手:「將軍和公孝先生說什麼這麼開心,能與我等共賞否?」

「公孝先生說張角裝神弄鬼呢。」劉修簡略的複述了一遍,接著問道:「文若,你覺得關東的戰事如何?」

荀彧搖了搖頭:「我覺得前景不妙。盧先生雖然小戰得勝,可是未傷張角元氣,現在又以劣勢兵力圍攻鉅鹿城,不是上善之策。張角一旦緩過氣來,必然反攻,目前看來,尚未能突破僵持之勢。」

劉修微微點頭,他也是這麼覺得,盧植趁勝攻擊鉅鹿,看起來很振奮人心,其實是把自己逼到了一個尷尬的境界。攻,實力不足,很難攻得下來,退,則又會墮了士氣。當前這個形勢,遠不是他那兩三萬人所能解決的,張角的背後有無數的流民,不殺死張角,這仗是打不贏的。

「關東諸將,都不是愚笨之輩,只可惜兵力分散,不能齊心合力,這才讓張角拖延至今。拖的時間越長,對朝廷越不利,要想打破這個僵局,眼下能用的兵只有并州、涼州。如果趙中郎率軍下井陘,將軍率涼州軍出武關,事情就不一樣了。」

劉修詫異的瞟了荀彧一眼,心道這廝果然是聰明啊,如果真如他所說,那鉅鹿和南陽的黃巾壓力就會大增,一旦這兩路防張被撕破,那隻能向後撤後,壓縮到青徐江淮一帶,那可是騎兵縱橫之所,黃巾想防守都防不住。

只可惜,天子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并州要防備鮮卑,據說鮮卑現在內亂,和連和慕容風兩不相讓,爭得正凶,并州軍不能輕離駐地。至於涼州,文若,你覺得以我們現在的實力,能讓涼州兵聽話嗎?」

荀彧嘆息了一聲:「所以,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平定涼州啊,而要平定涼州,就要擴大關中的屯田規模,要想擴大關中的屯田規模,最急的就是人口。將軍,你是不是向陛下請個詔,允許流民通過并州進入關中,並由并州負擔一些糧食?」

劉修之前便向天子請過詔,要求讓流民向關中遷移,但流民遷移過來的最大問題就是途中的糧食由誰承擔,天子沒錢,司隸部的諸郡錢財要供應京師,現在又被山東的戰事抽調一空,想拿也拿不出來,所以這流民入關中的事情一直沒什麼進展。今年屯田的成績來自於關中豪強的支持,他們利用新的耕種機械帶來的效率擴大了耕種量,但這些量已經釋放得差不多了,如果沒有大量的人口進入,那明年就不會有更大的增長。

荀彧提出并州承擔一部分流民的費用,以開通一條由冀州進入關中的流民之路,也算是一個比較可行的辦法。「文若所言甚是,請不其侯擬奏疏吧,我派人趕上去。另外,請子師回一趟晉陽吧。」

王允苦了苦臉:「將軍,又讓我去借錢啊?」

劉修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子師,我也是沒辦法啊。你告訴他們,明年秋收之後,我就將這個債還上。」

「明年?」荀彧吃了一驚:「將軍,明年可還不上啊,你還得平定涼州呢。」

「文若,能借到就算不錯啦,你就別挑三揀四,讓子師為難了。」劉修無奈的笑了笑:「我們大家勒緊褲腰帶吧,只能希望明年多生產一些糧食,不僅能還上債,還可以有一些節餘。」

荀彧見劉修意決,只得點頭答應。他現在是劉修的管家,可是這家真的難當啊。關中屯田剛剛開始,今年的收益已經預支給了那豪強以換取他們的前期投入,本想著從并州多來一些流民,可是這樣一來,明年的收益也要還并州人的債,要想有收成,那得到後來了。

這就叫寅吃卯糧吧?

在頭疼的同時,荀彧又感到一絲欣慰,劉修在這麼艱苦的情況下依然不肯隨意掠奪百姓的財富,那等他有了錢,當然更不會隨意剝壓世家豪強的家產,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說明劉修不想對世家豪強用強硬手段的想法不是心血來潮,而且真當成了一個長久的策略的。

荀彧也是世家,他當然不希望劉修用粗暴的手段來掠奪世家的財富,可是他又不是一個普通的世家子弟,他能夠站在更高的層次看待這個問題,知道世家不受控制的發展必將挖空帝國的根基,如何解決這兩者之間的問題,讓世家成為帝國的柱石而不是蛀蟲,這就成了荀彧必須考慮的問題。

他不知道劉修這個辦法能不能最終解決問題,但是他相信,這是目前可以選擇的方案中最好的一個。共同發展,適當的抑制世家,讓利於百姓,夯實基礎,對世家和帝國都有好處。

……

左馮翊蓋勛匆匆走進了天子的行在,向穿著常服的天子納首便拜。

天子虛扶一把,示意蓋勛起身,指了指對面的席位,示意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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