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巾亂 第三百二十三章 留香荀彧

劉修站在窗前,看著對面的唐英子和郭嘉,唐英子原本是歡天喜地的到潁川來,滿心以為可以和家人團聚,沒曾想母親早已不知去向,父親雖然對她很不錯,可是他已經續娶了妻,生了子,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對父親沒什麼印象,以至於她根本不想留在這個全是陌生人的家裡,寧願跟著劉修再回洛陽。

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嘴嘟得能拴驢,這個時候,劉修也好,長公主也好,雖然對她很關心,但要說體貼,顯然都不如郭嘉這個同憐人。這兩天,郭嘉和她形影不離,唐英子高興的時候,他就陪她說話,唐英子鬱悶的時候,他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

劉修看著這兩個小大人似的孩子,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時有些出神。聽到荀彧進門的聲音,他連頭都沒有回,只是招了招手:「文若,來!」

荀彧被他的自來熟搞得有些不自然,臉色變了變,只好走到他身後,視線越過劉修的肩膀,看到了對面的托腮而坐的兩個孩子,眼神一閃。

「那……就是唐家失蹤的孩子?」

「嗯。」劉修注意到了荀彧的措辭,卻不動聲色。「你肯定想不到她原來是一個成天笑不停的討喜寶,是太后、皇后面前的開心果。」

荀彧欲言又止。

「其實,她只是失去了母親,父親雖然不親近,卻還在,只是不熟悉而已。」劉修的聲音很低沉:「相比於她,她身邊的郭嘉更可憐,而在北疆,比她們倆都可憐的孩子更是成千上萬。」他轉過頭,看著荀彧那張帥得能讓任何花樣美男跳樓自殺的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荀彧眉梢一挑,迎著劉修的目光看了過去,不由自主的愣住了。他在劉修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傷感,一種化不開的蒼涼,一種與他這個年齡、這個身份沒有任何聯繫的悲哀,看似荒謬,卻又那麼自然。

這種悲哀在剎那間深入荀彧心底,準備好的客套說辭一句也說不出口,只是無言和與劉修對視,過了很久,他無聲的嘆了口氣:「明將軍雖處疆場之上,猶有父母之懷,大仁大義,著實難得。」

「殺了那麼多人,還談什麼大仁大義。」劉修長嘆一聲,拍了拍窗欄,回到案前,伸手請荀彧入座,然後從案上提起茶壺,給荀彧倒了一杯茶,接著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杯子和荀彧碰了碰:「以茶代酒,請勿見笑。」

「君子之交,淡淡如水。」荀彧笑著舉杯,「茶已經很好了。」

劉修微微一笑,眼中的悲涼一掃而盡,瞬間恢複了陽光爽朗的笑容,他瞟了荀彧的袖子一眼,嘴角一挑:「夫唯大雅,卓爾不群,文若近之矣。」

荀彧連連謙虛,劉修說的這句話是班固在《漢書》中稱讚河間獻王的評語,用在他身上倒是貼切,可是他卻不敢自居。「早就聽公達說,明將軍不喜經籍,卻頗通史書,諷誦皆上口。今日一見,可見言之不虛。」

「哈哈哈……」劉修大笑,擺手道:「切勿聽公達所言,我看史書,其實只是想知道一些古今事罷了。經籍玄奧,非我所能。當待解甲之後,于山林之中再去品讀。」

荀彧抿嘴一笑,知道劉修這是不喜經籍的推脫之辭,也不分辯,說明來意,他是奉他母親唐氏之命來請唐英子到荀府見面的,原本應該由他的長兄來,可是長兄正忙得不可開交,所以他就自告奮勇的來了。

劉修心領神會,知道他的長兄不是忙,是看不上他,而荀彧之所以來,也不僅僅是接唐英子去荀府這麼簡單,他肯定是聽荀攸說過他,所以趕來親眼看一看。也正因為知道荀彧的來意,所以他剛才才要說那麼幾句,不過荀彧是人精,在他面前演戲是一種很危險的事情,偶爾露崢嶸,留一點神秘感就行了,裝得太多反而容易露出破綻。

他也沒指望荀彧因此就從了他,荀家經過幾代經營,如今已是潁陰當之無愧的名門,前潁陰令苑康親自命名的高陽里就是最亮的招牌。苑康名列八及,有他幫助宣揚名聲,荀家已經完成了從地方豪強到名士的華麗轉身。荀氏八龍雖說有些言過其實,但從荀淑稱神君開始,荀家代有二千石高官和飽學大儒卻是不爭的事實。他雖然少年成名,官居衛將軍,但在士林之中,荀家依然是俯視他。

然而難歸難,努力還是要努力的,既然荀攸能夠放棄袁家,轉而投入他的幕府,荀彧就也有可能。荀彧在觀察他,他也要觀察荀彧。魯迅評《三國演義》說「狀諸葛多智近乎妖」,無獨有偶,也有人稱荀彧的神機妙算是巫師式的預言,在這種出類拔萃的真正智者面前,劉修知道自己雖然有一些外掛,賣弄點小聰明不成問題,但斗心智未必就是這些人的對手,與其如此,不如坦誠以待,寧可藏拙,不可獻醜。

所以當荀彧客套的誇他在北疆的戰績的時候,他很謙虛地說,那是荀攸和賈詡的功勞,是趙雲、呂布的功勞,當荀彧誇他在并州的政績的時候,他又謙虛地說,那是王允和并州士人的功勞,我只是適逢其會,幫著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事罷了。

果不其然,他這種謙遜的態度給荀彧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兩人初次見面的距離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荀彧開始放開了心態,說起一些閑事,間雜著一兩句對時世的評論。

他很輕鬆,但是劉修卻一點也不輕鬆,說得嚴肅一點,這可能是荀彧對他的面試。一個人謙虛也好,有憐憫之心也好,那只是道德方面的事情,而荀彧這樣的人,荀家這樣的家族要選擇一個人,絕不會僅僅因為對方是道德君子,他們同樣注重能力。用兵的能力當然也是一種能力,但如果只知道打仗,卻不通政事,那終究不過是個武人而已,對於荀彧這樣的人來說,大概不會甘心服從於一個純粹的武人。

劉修說得更少,相反倒是提出了很多的問題,他特別提到了一個與荀家有關的問題。為什麼荀家的先祖荀子是個儒家,後來卻教出了兩個法家弟子?

荀彧沉默了很久,最後才說,「李斯在秦國為相的時候,荀卿為此生氣得幾天沒吃飯,他從來不贊成這兩個弟子的所作所為。他認為他們拋棄了禮義的核心,只取走了法治的外衣。荀卿的思想其實是外法內儒,而後人卻是外儒內法。」

劉修非常意外,他琢磨了好一會。才試探地說道:「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以仁者之心立法,有法者之心行法。」

荀彧點點頭:「將軍所言正是。這就是循吏和酷吏的區別,循吏也重法,但法不外乎人情,教化為先,導民向善,而酷吏卻以殺虐為能,看起來唯法是從,實際上是只把法當作殺人的借口,認為嚴刑峻法可使民畏,民畏則天下不亂,可是他們忘了,當民不畏死的時候,任何嚴刑峻法都會失去作用,只會招來更暴虐的報復。」他長嘆了一口氣,「一個在嚴刑峻法下顫抖的人,很可能也是一個渴望權力,渴望向別人施暴的人。」

作為一個經歷過法制觀念薰陶的社會公民,劉修不可能完全贊成荀彧的意見,但是他也無法反駁荀彧的觀點,對荀彧說現代化的法制觀念顯然是不合時宜的,而相對於現在實行的內法外儒來說,荀子的外法內儒顯然更人性化一些。

當然,這也絕對不會是最終的解決方案,事實上,從來就沒有一個最終解決方案,人治、法治,都各有其優缺點,人們總在這其中搖擺。

不知不覺的,日近正午,荀彧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告辭,要帶唐英子回府見他的母親唐氏,同時客套的請劉修有空的時候到荀家小坐。劉修一聽就知道這是客氣話,他要是真就這麼去了,那可就被荀彧看輕了。

他搖搖頭,表示很遺憾,這次沒時間。「本當去拜見一下貴府的各位名士,奈何俗務纏身,下次有空一定去聆聽教誨。」

荀彧笑笑,拱拱手,轉身正要走,劉修又叫住了他:「文若,你服散嗎?」

荀彧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最好不要服,散中多有致毒之物,看起來飄飄欲仙,有助修行,實質很傷身體。」

荀彧猶豫了一下,正在說話,劉修又說:「道法自然,虛心實腹,抱朴守一,方是正道,按摩導引,吐納引申,也有小益,可是服散卻是邪門外道,雖能見一時之功,終究無益於人。文若大才,當為國家珍惜才是,若為此外道所害,豈不可惜?」

荀彧眨了眨眼睛,禮貌的笑了笑,轉身離開。唐英子已經被人帶了過來,原本還一臉的不高興,一看到荀彧,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竄了過來,抱著荀彧的手臂,眼睛笑得像個月牙兒:「你就是荀家外兄?真是個好俊的小郎君啊。」

荀彧頓時滿臉通紅,尷尬不已。劉修微微一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英子出乎自然,還望文若不要怪我疏於管教之罪。」

「豈敢豈敢。」荀彧不好意思再在這裡呆下去,連忙拉著唐英子上了車,匆匆走去。劉修回了房間,長公主陰著臉,很不高興:「荀家好大的架子。」

「唉,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人家不想攀附你這個長公主,你也不能強迫人家不是。」

「嗯。」長公主雖然生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