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九十二章 招不分好賴,管用就行

德陽殿是北宮正殿,是朝會時天子接見百官的大殿,規模宏偉,裝飾華麗,所有的樑柱都繪有精美的紋飾,鑲著各種寶玉。兩丈高的台階上刻著各種神獸,殿前有一個大得讓人咋舌的廣場,南北七丈,東西三十七丈,據說能坐萬人。一道清渠在殿下迴繞,幾道飛梁橫架其上,水中有金魚和翠玉雕成的碧荷,凜冬而不凋。

郎官們執戟警戒,文武百官齊聚殿上,天子威嚴的坐在御坐上,一臉嚴肅地看著袁隗上奏,內容無非是說賈詡受人指使,枉殺大臣,理當抓捕歸案,以正國法,同時還要揪出幕後主謀。

「司徒以為,誰是幕後主謀啊?」天子挪了挪屁股,用揶揄的口氣問道。他心裡暗笑,主謀,我就是主謀,你來抓我?

袁隗深吸了一口氣:「臣以為賈詡不過是區區一個北中郎將長史,若無授權,他不敢從并州刺史府取走三億錢,並在未得到任何命令的時候分發到各營。是以臣以為當傳訊故北中郎將劉修,首先問明其有無授權。」

天子冷笑一聲,袁隗就是想把劉修牽進來,卻不敢說得直接,只是說要傳訊,他這是要逼著劉修表態,如果劉修不承認,那賈詡自然死定了,北疆的將士也會對劉修產生嫌隙,如果劉修承認了,那更好,直接處理劉修本人。

「宣故北中郎將,侍中劉修上殿。」

郎官們一個接一個的傳下去,時間不長,劉修拱著手,一搖二擺的上殿了。他站在大殿門口,卻沒有立即脫鞋進來,而是一手撐著腰,站在門口大喘氣,一副我累死了,先讓我歇一會再說的模樣。

天子見他這副怪樣,差點笑出聲來,知道劉修的表演開始了,連忙提足了精神準備看戲。

袁隗卻沒這麼好的心情,轉過身厲聲喝道:「劉修,大殿之上,天子面前,你怎麼能如此放肆……」

劉修不等他說完,手一擺,打斷了他的話:「司徒大人,你莫急,等我喘口氣再說。你也知道的,我跟你不一樣。」

袁隗冷笑一聲:「你是跟我不一樣,不知道是盧子干還是段紀明教的,居然敢在大殿上如此作派,也不怕失了大臣體統。」

劉修斜睨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脫了鞋,一溜小跑的跨進殿來,先沖著天子行了一禮,隨即往御座階下一站,動作標準,神情恭敬,和剛才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判若兩人,即使是最古板的司隸校尉楊彪和最喜歡找人毛病的文學侍從孔融也找不出什麼毛病。

「司徒大人,我剛才……有錯嗎?」劉修很客氣地問袁隗。袁隗哼了一聲,「如果進殿之前也是如此,豈不更好?」

劉修嘴一歪,身體又垮了下來。「司徒大人,我也是沒辦法啊,這身體實在吃不消,也不能硬撐啊。」

袁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年紀輕輕的就喊身體吃不消,等到了我這般年紀該怎麼辦?」

「要不我說我和你不一樣呢。」劉修手一攤:「你節精保欲,幾十年了,連一兒半女的都沒有,如此心性,我怎麼做得到?這新婚燕爾的,難道有些腰酸腿軟。司徒沒這經歷,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只是強加於人,未必有些不妥吧。」

袁隗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鬚髮賁張,險些破口大罵。旁邊的朝臣們聽了,有的面面相覷,有的強忍著笑,有的則覺得劉修在這麼莊嚴的地方用這種近乎罵街的話來羞辱袁隗未免有礙體面,連連搖頭。

看著袁隗近乎抓狂的神情,天子心中大慰,禁不住撲的一聲,吸引了很多或詫異或不屑的目光,隨即又覺得很丟臉,連忙乾咳了一聲,很辛苦地忍著。

陳寔咳嗽一聲,排眾而出:「朝堂之上,談論閨房私事,不覺得有辱朝廷體面嗎?劉侍中,你師從盧子干,多少有些分寸,莫要被人以為師門教導無方。」

劉修斜著眼睛打量了陳寔片刻:「令君以為這有辱朝廷體面嗎?」

陳寔無聲一笑,不屑作答。

劉修清了清嗓子:「天父地母,乃生萬物,人有父母,乃有子嗣,與天地同理,亘古不變,何談辱及朝廷體面?難道令君不是父母所生,還是……」他故意拉長了聲音,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他緊接著又看看袁隗:「修雖學問粗淺,也知道陰陽和諧,風調雨順,夫婦和諧,家室康寧,斯乃不易之真理。為了一已自私,絕了祖宗的血脈,那才叫丟人。一人如此,足以敗家,一國如此,國將不國。」

陳寔很無奈,這劉修今天是瞄上袁隗了,三句話不離袁隗的軟肋啊,再說下去,袁隗估計要吐血了,正事也別談了。他連忙說道:「這些道理以後再說,今天陛下宣你上殿,是因為并州之事。」

「并州?并州關我什麼事?」劉修臉一沉,「并州刺史現在是臧旻,北中郎將也被免了,并州的事應該找臧旻啊,關我什麼事。」

「那賈詡的事,你不知道?」

「賈詡?賈詡怎麼了?」劉修很茫然地問道。

陳寔明知劉修有裝傻,也只得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後問道,賈詡是不是得到了你的授權,可以到并州刺史府要錢,並分發給各郡各營。

劉修不假思索,是的,我給過賈詡這樣的授權。

陳寔大喜,就連嘴裡有些發甜的袁隗都顧不上和劉修治氣,立刻追問道,那賈詡不顧北伐在即,私自分了錢,影響大軍錢糧的徵集,這個責任你逃不脫吧。

劉修冷笑一聲,聳聳肩,「這關我什麼事?」

「怎麼不關你事?」陳寔大聲說道上:「你是北中郎將,賈詡是北中郎將長史,他又得到了你的授權,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應該由你來負責。」

「如果我還是北中郎將,那我當然負責。可是我不是北中郎將了,我負什麼責?」劉修反唇相譏:「陳令君,天下洶洶,流民四起,你負不負責?」

「這應該是司徒大人責任,與我何干?」

「可是你也做過司徒掾啊,難道一點責任也沒有。」

陳寔嘿嘿一聲冷笑:「我是做過司徒掾,可這是一年多前的事了。現在我是尚書令,管不著司徒府的事,也無須為這件事負責。」

「那我做北中郎將,也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劉修拍拍手,「我也不需要負責。」

「這麼說,賈詡是自行其是了?」

「這倒也不是,他是在他的授權範圍以內做事,談不上自行其是。」劉修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們,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要怪,只能怪你們免了我的北中郎將之後沒有立刻任命一個新的。張懿算什麼東西,他是并州刺史,本就無權到北中郎將府去指手畫腳,砍死他活該。」

他轉了個身,看著袁隗的眼睛:「司徒大人,我要提醒你一個問題,并州的新政是得到司徒府的允許才施行的,當初要不是司徒大人的鼎力支持,并州新政就是一堆廢紙,說起來,這件事我應該謝謝你。以并州的鹽鐵山澤之利養兵備邊,本就是新政的宗旨所在,北中郎將府從并州刺史府拿錢,整頓軍備,也是順理成章的,你們想從這裡面找麻煩,我勸你們還是省省的好。有這時間,不如想點於國於民有利的事情,實在不行,多生幾個兒子也是好的啊。」

袁隗心中一陣刺痛,他恨不得撲上去扇劉修兩個耳光。劉修每句話都往他最痛的傷口上的捅,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他是司徒大人,劉修不要臉,耍潑皮,他做不到,四世三公的袁家不是劉修那個涿郡的寒門子,他丟不起這個人。

雖然忍住了沒有罵街,但是袁隗的方寸大亂,平素的機敏和狡猾這時候都用不上了,面對劉修這麼一個有恃無恐,不要臉,不按套路來的對手,他覺得有些狗咬刺蝟,無從下口。

「陛下,臣覺得此事司徒府不應該責備其他人,而應該多從自己找找原因。新政是司徒府通過施行的,有什麼問題,也應該先問責司徒府。臧旻和張懿也是司徒府推薦的人選,他們究竟有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臣有權利懷疑,司徒大人任人唯親,把國事當兒戲,借北伐之名,行貪墨之實……」

趁你病,要你命。劉修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袁隗比正規套路,他還沒有自大到要和袁隗這種比鬼還精的老官僚討論朝政的地步,趁著袁隗被他的一陣蠻不講理的亂拳打亂了陣腳的機會,哇啦哇啦的一通指責,就差說袁隗犯下了欺君大罪了。袁隗是暈了,可是他那些支持者沒暈,一個個挺身而出,指手畫腳的與劉修展開了論戰,一時間朝堂上唾沫橫飛,場面近乎失控。

劉修背後有天子撐腰,誰也不怕,而且他毫無顧忌,根本不講什麼聖人經義,道德文章,你千般套路來,老子只管直戳戳一拳打過去,反正你們抓不住我的把柄。要說我的責任,我當時不在并州,官也被免了,與我無關。要說賈詡的責任,賈詡是奉令行事,至於張懿,那是他活該,至於說是不是亂兵所殺,你們可以派人去查,查清楚了再說,沒有證據就免開尊口。

說一千,道一萬,不管誰去做并州刺史,別想從并州再徵集到一個錢,一粒糧,誰要想掌握并州那一萬鐵騎,先得掂掂自己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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