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八十八章 水落石不出

天子笑容滿面的看著劉修將那枚石印在一個紅色的印泥盒子蘸了蘸,然後在剛剛寫好的一副字上印了下去。鮮紅的印文像一團火,一下子點亮了流淌在黑白之間的元氣,成了整副作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好!」天子贊了一聲,站起身來,低頭觀望案上的作品。

「陛下,掛起來才更能看出美醜。」劉修笑嘻嘻地說道。

「是嗎?」天子興緻頗高,立刻讓蹇碩把紙舉起來。在雪白的紙上潑墨揮毫已經是一種賞心悅目的享受了,現在劉修在上面鈐上一枚小小的印章,就像畫人物點出了眼睛,頓時有了靈魂一樣,整副作品又提升了一個境界,有脫胎換骨之感,對於一向愛好文藝的天子來說,這個發現不亞於享受了一頓大餐。

站在作品面前,天子品鑒了好一會,越看越覺得高興。

「德然啊,等我立了鴻都學,你到鴻都學來做個祭酒吧。」天子有些蒼白臉上浮出一抹不健康的紅:「你打仗雖然也有天賦,可是在繪事書道上才是真正的天才。」

劉修連忙謙虛了幾句,心道俗話說得好,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偷。在繪畫這方面我雖然不敢說是天才,可是我為了造假,悉心研究過那麼多的精品,不是天才也是天才了。

天子惋惜地說道:「只可惜,你送給朕的那方印被朕碰壞了,朕讓尚方仿製一枚,可是不僅找不到相似的玉料,他們的制印手藝也和你的差遠了,仿出來的印文行文獃滯,神氣全無。」

「陛下,玉印也好,金印也罷,他們治印無非是琢或者鑿,要想做出如此印文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陛下也毋須遺憾,等臣再為陛下治印一枚就是了。」

「這個……困難嗎,費不費時間?」

劉修笑了,「這就和用兵一樣,費的是戰前謀劃、籌備的時間,真正要動手治印,就像揮兵出擊一樣,勝負不過是眨眼之間。」

「是嗎?」天子非常好奇。漢代治金屬材質的印章已經由鑄印改為鑿印,快了許多,但也不是一蹴可就,劉修說治印只在眨眼之間,就算是比喻也太誇張了。

「陛下,這種材料非常軟,易於施刀,文士亦可為。」劉修拿起那方已經有些破損的印章,又從旁邊拿過一把書刀,稍微用了點力,便划出一道痕迹。天子聽了,非常高興:「這麼說,我也能自己治印?」

「用這種石材就可以。」劉修把石料和書刀遞到天子手中,看著他試了兩下,高興得手舞足蹈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

「有趣有趣。」天子連聲道:「方寸之間,自有萬千氣象,果然有趣。」

「陛下,方寸之間雖有大氣象,可是同樣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可不慎啊。」

天子偏過頭,瞅了他一眼,忍俊不禁的笑了:「你現在是越來越酸腐了,和蔡邕呆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吧?」他頓了頓,又話中有話地說道:「不過你知進退,懂取捨,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多謝陛下誇獎,臣不勝榮幸。」

天子樂得直搖頭,「你啊你,哪裡是不勝榮幸,簡直是甘之如飴,受之不愧啊。」

劉修嘿嘿笑了兩聲。

「最近在幹什麼,也不見你進宮來陪朕說說話。」天子有些疲倦的靠在御座上,捏了捏眉心,蹇碩連忙趕過去,輕重適宜的捏著天子的肩膀。劉修見了,躬身拜了一拜:「陛下,臣能為陛下捏拿幾下嗎?」

「你也會這些侍候人的事?」天子瞥了他一眼,半開玩笑地說道。

「臣向盧夫人學了些按摩手法,現在正技癢著呢。」劉修誇張的搓搓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天子又忍不住地想笑,揮了揮手,示意蹇碩讓開。劉修挪到天子身後,雙手一搭上天子的肩,不免有些悲凄地說道:「陛下,你最近瘦多了,要保重身體啊。」

天子黯然,沒有說話,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眼中卻多了些溫暖。

劉修輕輕的捏拿著,天子的肩膀很瘦,一點也沒有他這個年齡應該有的強勁肌肉,手觸摸到的只是薄薄的皮膚下藏著的骨頭,甚至不敢讓他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捏痛了。他眼睛瞥了一下,發現天子的鬢邊居然有一根白髮,再細看,又發現兩根。

劉修不免有些後悔,他不知道歷史上天子究竟是多大死的,按照漢獻帝幼年登基的情形來看,應該也不算長壽,只是他總覺得,如果不是他把張角引到洛陽,不讓他教天子什麼旁門左道的房中術,天子應該不至於這麼年輕就會有白髮。

劉修一下下的按著,捏著,天子慢慢的鬆弛下來,眼皮有些打架,直到劉修鬆了手,他還是微閉著眼睛,蜷縮在靠在御座上,看起來非常放鬆。過了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留戀地說道:「德然,我又發現了你一項本領,這按摩術也頗見功力,比蹇碩按得好。」

蹇碩苦著臉湊上前,「陛下,那臣豈不是又要失業了。」

天子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瞪了蹇碩一眼:「你這可擔心得太過了,他會來奪你的飯碗?」

蹇碩如釋重負,喜笑顏開:「那臣就放心了。」

天子心情不錯,被他逗得眉開眼笑,問起了劉修的近況。劉修說,最近一是在忙大婚的事,陛下把曹節的宅子賞給了我,我正在忙著搬家,那個宅子不小,我要好好收拾一下才行。另外就是在和盧夫人學習房中術,剛才給陛下按摩的手法,就是房中術的一種。

天子非常好奇,「房中術不是……怎麼還有按摩手法?」

劉修估計天子就會這麼問,在天子的心目中,房中術大概無非是龍翻虎步之類的體位,九淺一深之類的技法,對那些有保健功能的技術大概不會有什麼興趣,就算是張角曾經教過他,只要一看到美人解衣,他大概也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向天子簡單的說了一下盧氏所傳的房中術的內容,天子靜靜地聽了,不置可否,也不說自己知道不知道,也不說劉修說的對不對,只是稀疏的眉毛顫了顫,顯得心事重重。

「袁紹回洛陽了。」天子忽然說道,聲音沙啞,藏著說不出的苦澀,臉上也看不到剛才的輕鬆和愜意。「臧旻擬了一個北征方略,但是他卻耍滑頭,說他一個人不能獨力承擔如此大的戰事。朕沒辦法,只好聽了荀爽的推薦,把袁紹召了回來。」他有些慚愧地看著劉修,遲疑了片刻:「你也知道的,如果不用袁紹,朕籌不到那些錢糧。」

劉修靜靜的點了點頭:「陛下,臣知道陛下的難處,不能為陛下分憂,臣非常慚愧。」

「這就好。」天子慢吞吞的說道,剎那間似乎老了好多數,眼神卻又增添了些活力。「朕要重整朝政,就必須先解決北疆的威脅,所以不管有多難,朕都要打這一仗。只要打勝這一仗,就算是打爛了,朕再慢慢的收拾也不遲。」

劉修暗自嘆惜,慢慢收拾?只怕是一發不可收拾了。你無非是想利用袁家想上位的心思,借他們的力打完這一仗,然後再效仿劉邦處置韓信等人的故技,狡兔死,走狗烹。可是你想得太簡單了,袁家會這麼笨嗎,如果打贏了,他們的實力更加強大,怎麼可能還任你處置。

「袁紹說,他只要五萬兵,二十億錢。」天子看著青黑色的屋頂,繼續說道:「司徒府向朕保證,今年賦稅除去必要的開支後,還能剩餘十億錢,剩下的十億錢由袁隗自己想辦法。」他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聲:「朕是不是太可憐了,司徒能做到的事,我卻做不到。」他把目光轉向劉修:「你覺得袁紹能行嗎?」

劉修眉頭緊皺,疑惑地說道:「袁紹的能力,我倒沒什麼懷疑,只是臣有些不解,二十億錢最多只夠五萬大軍半年的開支,他能保證半年打敗鮮卑人?」

天子無聲的一笑,「朕知道這不是實情,可是既然他說二十億夠了,那就夠了,反正所缺的錢由他們自已去想辦法,朕只有這十億,再多是一個也沒有了。你對朕說說,五萬人夠不夠,袁紹行不行,這仗有沒有機會,能不能打?」

劉修謹慎的想了好久,「如果有五萬裝備齊全的騎兵,再有充足的糧草輜重,以袁紹的能力,只要不出意外,就算打不贏,應該也不至於大敗。」

天子目光一閃:「那就是能打?」

劉修苦笑了一聲,心道我把話都說得這麼直白了,你還不死心,其實想打的意思已經是非常明白,問我不過是想聽兩句支持的話,壯垃膽氣。可是這話那麼容易說嗎,五萬大軍是夠了,袁紹的能力也不差,袁家如果全力以赴,能拿出足夠的錢來支撐這場戰事,那也只能是保證不會慘敗。畢竟你是出塞作戰,要抓住對方的主力決戰才行,如果對方和以前一樣遠遁,不和你決戰,等你耗盡了糧草再尋機追擊,那你怎麼辦?能不大敗已經算是天幸了。

「陛下,兵事是太尉的職責,陛下何不問問太尉府的意見?」

天子口氣有些不耐煩起來:「朕現在就問你的意見。」

劉修無奈,仔細權衡了半天,「臣以為,打贏的可能有兩成,勞師無功的可能有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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