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八十一章 以退為進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劉修低眉順眼的站在階下,一面低頭認罪的乖巧模樣,三公九卿以及其他朝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個個面色各異,有的驚愕,有的想笑又笑不出來,有的搖頭嘆息,有的則非常憤怒,更多的是失望。

司隸校尉楊彪看著一言不發的劉修,再看看臉漲得通紅的法衍,難得的露出了失禮的行為,舉起手揉了揉鼻子,免得自己笑出聲來。

準備了很久,原本以為會是一場火氣十足的廷辯,因為劉修的不戰而敗而顯得有些滑稽,劉修固然是一份全是我的錯的模樣,大獲全勝的人也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相反顯得非常尷尬。

尚書僕射陳寔是第一個發難的,他指責劉修在并州實行的新政不符合聖人經義。劉修很誠懇的認了錯,然後話鋒一轉,說到陳寔的兒子陳諶拒絕出使鮮卑的事,鄭重建議陳寔親自出馬,到鮮卑走一趟,用聖人經義感化鮮卑人,讓檀石槐獻上降表。一句話把陳寔堵得翻了白眼,因為北征有功而被征為文學侍從的陳諶本人也在殿上,被臊得無地自容。

離經叛道的罪名啞了火之後,司徒掾法衍站了出來,指責劉修此舉助長并州豪強,削弱中央力量,危害國家安全。劉修再一次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說此舉的確有這個可能,然後再次反擊道,司徒府有各郡縣的統計,并州人口最盛時不過六七十萬,不過全國百分之一,并州又不是適於農耕之地,就算是并州的財富全被那十幾個世家大族侵佔了,他們每年也不過得利千萬,而豫兗青徐四州多有膏腴之地,汝南一郡就有三百多萬人,相當於五個并州,世家豪強的力量遠超過并州,敢問司徒府最近可有什麼強幹弱枝的計畫?

法衍啞口無言,袁家就是汝南最大的世家,司徒府出台強幹弱枝的政策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可是如果不說袁家這樣的巨族,卻去談并州那些根本提不上嘴的世家,豈不是有豺狼當道,偏問狐狸,欺軟怕硬的嫌疑?別人不這麼說,那是不想違逆袁家的面子,可是劉修向來不把袁家放在眼裡,要想拿袁家來壓他,恐怕只是一場夢,弄不好會變成噩夢。

因為劉修實際指向了袁家,袁隗還好,少府袁逢坐不住了,他指責劉修把原屬皇室的山澤之利交給并州豪強經營,是侵吞原本歸於皇室的利益。劉修再一次承認了錯誤,然後又說,因為大司農沒錢,所以只好由天子出錢,可見真正把天下放在心上的只有天子啊,那些自詡為帝國棟樑卻坐視國家財政緊張,一毛不拔的人都應該感到羞恥。

劉修緊跟著又補了一句,我覺得在這一點上,司徒大人是大家的表率,他拿出一億錢來支持天子,當得起這司徒的重任。

這句話一說,不僅百官感到很無語,就連被他誇了的袁隗都坐立不安起來,用一億錢來買個司徒,這並不是什麼榮耀,相反是個恥辱。

袁逢敗退,大司農曹嵩又站了出來,說國家財政的主要來源就是鹽鐵,現在你把鹽鐵交給了并州人私營,影響了大司農的收入,以後大司農沒錢給你,你可不要叫苦。

劉修這時已經清楚了曹家的想法,因此老實不客氣地說道,并州鹽鐵一年有多少收入是有據可查的,并州鹽鐵收入在整個國家財政中的收入不過是九牛一毛,我只是拔了一根毛,你如果因此想把整頭牛都牽回家,卻要把責任推到我頭上的話,未免有些太欺人太甚了。

你當天下的人眼睛都是瞎的?

曹嵩訕訕的退了回去,再也不肯多說一句話。

接連幾個重臣都被劉修駁得啞口無言,太尉張奐、司徒袁隗和司空唐珍又沉默不語,其他人都不敢吭聲了。他們漸漸的有些不安起來。本來他們是指望劉修為了能通過并州的新政極力鼓吹新政的好處,在天子通過新政之後,他們好跟著搭個順風車,一邊高呼天子聖明,一邊大發其財。可是劉修從頭至尾不說新政一句好話,只是逐個摧毀反對者的理由,讓他們不戰而潰,這大出所有人的意料,準備的無數說辭都落了空。

楊彪在感到奇怪之餘,也不禁鬆了一口氣,他是那種真心為皇權考慮的大臣,沒有從中撈一把的打算,他非常擔心并州的新政全面鋪開,對於皇權來說,那將是一場災難。

他想起父親楊賜在免職後對他說過的一句看似很隨意的話,劉修在洛陽時,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劉修離開洛陽,一切就全亂套了。這個動不動就喜歡把做生意的那一套拿到朝政上來的年輕人,雖然出招談不上光明正大,卻是個能臣。如果天子能一直信任他,大漢也許還能多幾年太平。

天子能信任他嗎?楊彪不禁用餘光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自從袁徽入宮得寵之後,袁家內外聯合更勝以前,來勢越發的兇猛,劉修能斗得過袁家嗎?

天子一隻手支在御座上,眨著一對細長的眼睛,打量著劉修的背,嘴角微微挑起,強忍著心中的快意。他原本非常擔心劉修會據理力爭,把他推到兩難的境界,現在看來這個擔心可以放下一半了,劉修根本沒有提及并州的困難就把反對者打得落花流水。

這種情況如果能持續到最後,那他就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

尚書令羊陟乾咳了一聲,打破了朝堂上的寂靜,離席向天子行了一禮,又直起了腰看向劉修,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敢問北中郎將,并州之新政為善政,為惡政?」

天子心頭一跳,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心道這個問題終於出現了。

劉修偏了偏頭,想了片刻,拱拱手:「敢問羊令君,何為善政,何為惡政?」

羊陟從容的笑了笑:「自然是於國於民有利的就是善政,於國於民無利的便是惡政。北中郎將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劉修不以為忤,又接著問道:「敢問羊令君,這個民是指誰?是指我,是指你,還是指整個天下的百姓?」

羊陟眉頭一皺:「自然是指天下萬民。」

劉修不假思索的追問道:「那再敢問羊令君,殺一個人,救一百個人,是善政還是惡政?」

羊陟有些遲疑了,權衡了好半天才說道:「以一人之死,得百人之生,自然是善政。」

劉修轉過身,對天子躬身施了一禮:「陛下,臣知錯了,張角在濟南殺豪強的確是善政。臣請陛下將張角為政的經驗推廣到天下各郡各縣。」

天子還沒回過神來,心道你們辯得好好的,怎麼扯到張角身上了。羊陟卻第一個反應過來了,他連忙大聲說道:「北中郎將,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這話從何說起?」劉修笑嘻嘻地說道:「別的不說,你羊令君身為八顧之一,德行為先,可是泰山羊家多佔的地就足以養活兩三百人,損你羊家之肥,以濟百人之生,這麼積德的事,你捨不得做?」

羊陟氣得臉色發青,他雖然久聞劉修之惡名,可是並沒有放在眼裡,這次一不小心就被劉修給繞了進去,大失顏面。他冷聲道:「我羊家的地一不是借權勢強佔而來,二不是靠佞幸而蒙恩寵,每一塊地都是辛苦積攢所得,憑什麼要分與他人?」

「那你羊家佔地多於朝廷規定,這是事實吧?你羊家與朝廷爭奪人口,多有附民,這也是事實吧?我想問問羊令君,你們家那麼多奴婢,那麼多附農,有沒有按朝廷的規定多交納口錢啊?」劉修一連串的問了幾個問題,最後聲色俱厲地喝道:「羊令君,請你回答之前考慮好了,這裡是朝堂,天子面前,你所說的真假只要派一個御史到泰山一查便知。如果查出來有所不對,你這欺君之罪……嘿嘿嘿……」

羊陟張口結舌,活生生被劉修逼到了死角里,再也沒有騰挪之地,站在那裡,答又不是,不答又不是。

袁隗嘆了一聲,起身離席,行禮之後,他咳嗽了一聲,用親熱的語氣說道:「北中郎將,今日議的是并州新政,其他的事暫且就不要談了。你對我們說說這并州新政的利與弊,天子聖明,在座諸君也都是明理之人,如果并州新政的確有可取之處,我想他們也不會無理取鬧的。」

劉修冷笑一聲,心道你想把我當槍使,好象還嫩了一點。他搖搖頭:「不瞞司徒大人,我並不認為并州新政是什麼善政,至於利與弊,我覺得也在兩可之間,現在說這些都為時過早。」

袁隗一愣,忍不住笑道:「你連利弊都不知道,就敢上疏推行,未免有些魯莽了吧?」

劉修很誠懇地說道:「司徒大人責備的是,我也覺得有些魯莽。只是北疆戰事緊張,司徒府應該撥付的錢糧一直不能到位,我是出於無奈,只得行此下策。袁家四世三公,大人久居顯職,為政經驗豐富,如今大人重回司徒之位,真是可喜可賀。敢問司徒大人,你什麼時候能把我需要的錢糧撥付到位?」

袁隗支吾了一下:「這個……如今財政緊張,支付大戰的確有些為難,你看能否另做打算?」

劉修追問道:「不知司徒大人這另做打算是指延緩些時日,還是指放棄作戰?」

袁隗把目光投向太尉張奐:「軍事上的事,還是先聽聽太尉的意見吧。」

劉修微微一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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