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六十六章 論衡

袁徽推開了長水營官寺的門,袁紹正埋頭看公文,聽到腳步聲,以為是哪個下屬,頭也沒抬就問了一句:「什麼事?」

袁徽捏著錦帕掩著嘴唇,輕咳了一聲:「校尉大人公務繁忙啊。」

聽到是個女聲,袁紹吃了一驚,抬頭見是袁徽,連忙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迎了過來,一邊招呼人上酒水乾果,一邊想來扶袁徽,手伸出一半,這才想起袁徽現在已經是宮裡的美人,連忙又縮了回去,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美人大駕光臨,臣紹有失遠迎,敢請恕罪。」

袁徽的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她和袁紹雖然是異母兄妹,可是感情一直很好,袁紹後來過繼給大伯袁成,還是經常回來看望她,總是親熱的叫她小妹,今天一見,卻顯得生疏了許多。

「袁校尉真是忙啊,回京之後就沒見到你。」袁徽款款入座,不咸不淡地說道。

袁紹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心的陪坐在一旁。他知道這個小妹的脾氣,今兒一來就聽出話音不對,再說了,沒有要緊事,她不會冒著被人指責的危險跑到長水營來。

袁紹立功升任長水校尉,回到洛陽之後,很快就成了洛陽士人的楷模,他大部分時間在長水營,一般人不好隨便入營來見他,於是每次休沐就成了他最忙碌的時候。從第一天下班開始,到第三天上班之前,這一天半的時候,他基本上都在見客。

袁紹雖然很疲憊,可是也知道這對他的仕途非常重要,更何況他也享受這樣的氣氛。經過了血腥的戰場,他如今眼界又升了一層,對那些只知道好勇鬥狠,或是只知道紙上談兵,卻自以為文武雙全的名士,他已經站在更高處俯視他們了。

總有見不完的客,忙得腳不沾地的他,自然沒有時間去見袁徽。

袁紹仔細端詳了袁徽的臉片刻,心疼地說道:「小妹,你瘦了。」

袁徽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一想到天子對她做的那些變態的事,她就覺得委屈不已。她強忍著傷心,揮了揮手,示意隨侍的宮女退下,關上門。袁紹見她慎重,不敢怠慢,連忙吩咐親衛看好門戶,非傳不得入內。

門一關上,袁徽的眼圈就紅了,淚珠撲簌簌的往下落,衣襟很快就顯了一片。袁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沒有去勸她,倒了一杯酒塞到她手中,輕聲道:「小妹,我袁家負你的太多了。」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袁徽再也忍不住了,搶過來撲在袁紹懷中,放聲痛哭。袁紹眼睛也紅了,輕輕的撫著袁徽的背,嘴唇嚅動了幾下,卻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從袁逢的口中知道了一些袁徽在宮裡的遭遇,既為袁徽感到惋惜,又為袁隗出的這個主意叫絕。如果不是袁徽入宮,袁家怎麼可能這麼快的復出,別的不說,如果沒有袁徽的枕頭風,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了長水校尉的。

只是苦了袁徽一人。袁徽人既聰慧,學問也不錯,一向心高氣傲,普通士子根本入不了她的青眼,只是命運多舛,她的婚姻一向不順,先是遇到假名士黃子艾,後來又被劉修拒婚,現在為了家族的前途,她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忍辱負重的侍候她一向看不起的天子。

「小妹……」袁紹等袁徽哭得盡興了,這才扶她起來,遞給她一塊手帕,又軟得安慰了幾句。袁徽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宣洩了心中的苦楚,心情平復了許多。她洗去了臉上的淚痕,又補了些淡汝,除了眼睛還有些紅腫之外,已經看不出剛才的軟弱。

「大兄,北疆一行,有何感觸?」

袁紹瞅了她片刻,見她確實已經控制住了情緒,這才鬆了口氣,把在北疆的事情粗略的說了一遍。袁徽不動聲色的聽著,眼神卻有些冷清,看得袁紹有些不安起來,最後訕訕的住了嘴。

「小妹……」

「大兄很懷念在北疆的戰事啊。」袁徽挑起一邊嘴角,有些譏諷的看著袁紹。袁紹尷尬的笑了笑,搓著手。袁徽瞟了一眼他的手,輕笑道:「我聽說大兄這雙握過戟,砍過鮮卑人的手在洛陽非常有名。」

袁紹面紅耳赤,他和那些名士談天說地,言兵論武的時候,不管對方的氣勢有多旺,只要他把手往外一伸,問對方,你知道戟柲握在手裡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戟刺刺入敵人胸膛的時候,會給你帶來多大的衝擊力嗎?你知道在暴風雪中行走,手被風吹得沒有知覺是什麼樣子嗎?就足以讓對方閉嘴,引來一片讚歎聲。可是袁徽此刻這麼說,顯然不是來誇他的。

「我袁家詩書傳家,四世三公,最後卻要以執過戟,殺過人為誇耀,不知道安公在九泉之下會作如何想。」袁徽淡淡地說道,語氣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指責和失望:「你似乎只看到了鮮卑人,卻不知道我們真正的敵人並不是鮮卑人。」

袁紹眉頭一皺,沉聲道:「我當然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袁紹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確實知道。「幽並涼三州是大漢精兵所在,要論騎兵,無不出自這三州。當初世祖爭天下,就是以河北為根基,以幽州突騎為鋒橫掃天下。」

袁徽的臉色緩和了些。「那你可有對策?」

袁紹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小妹,你身在深宮,聽到的大概也只是并州傳來的捷報,卻不知道這些捷報後背掩蓋的困境。我們這次為什麼能打贏?是因為劉修搶了和連的夫人,把出塞作戰變成了誘敵深入,我們沒有補給困難的後顧之憂。縱使如此,我們也因為兵力嚴重不足,不能全殲鮮卑人,只能逼他們投降而已。面對一個紅日部落,我們已經力不從心,而紅日部落只不過是鮮卑人中實力較大的一個部落而已。這次大戰看起來從東到西數千里,可是檀石槐根本就沒有離開彈汗山,也沒有動用什麼主力,對他來說,這只是一次看看和連是不是個可造之才的試探而已。如果他親自率兵出兵,東西萬里一齊入侵,以幽並涼三州的實力根本擋不住。」

袁徽靜靜地看著袁紹,袁紹微皺著眉頭,從案上找出一張張地圖,詳細解說給袁徽聽,那種專註中帶著自信的神情讓他更添幾分迷人的神采。

「并州財賦嚴重不足,就算劉修能把匈奴人全部變成了我大漢的編戶齊民,并州多出四五十萬的人口,可是并州南部山地多,丘陵多,北部草原多,唯獨耕地少,河套屯田,沒有幾年功夫很難真正見實效,糧食的缺口非常大,必須靠外運。」袁紹用力敲了敲地圖,胸有成竹地說道:「就算有精騎,如果吃不上飯,他還打什麼仗?別的不說,只怕他剛剛收服的匈奴就會成為他的心腹之患,功勞也會變成罪過。」

袁徽點了點頭,眼神中多了些輕鬆和讚許。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控制住冀州、豫州、兗州、青州、徐州和荊州的財賦,這六州佔了我大漢八成以上的財賦,也只有這幾個州能抽調財賦來補充并州。」袁紹在地圖上划了一個圈,「控制了這六州,再加上洛陽,就是控制了整個大漢的命脈。」

「那你知道天子任命張角為濟南相的目的了吧。」

袁紹冷笑一聲:「區區一個張角能頂什麼用,用不了多久,他就得灰溜溜的離開,就象那些天子門生一樣。」

「這可不對。」袁徽搖搖頭,不同意袁紹的看法:「張角雖然在朝廷上不得人心,可是在民間支持者頗眾,他和許多名士交往甚密,我聽父親說過,荀爽似乎和張角有些淵源,他們經常在一起談論易道,荀爽注易就曾受過張角黃老道的啟發。」

袁紹眉頭一擰,有些意外。

「另外,荀爽的從孫荀攸去北疆,你為什麼沒有禮遇他?」袁徽責備地說道。

袁紹撇了撇嘴:「我問過陳季方,他說荀公達沒什麼名聲,在荀家算不上什麼傑出的人才。」

「陳季方就是一腐儒,你怎麼能全聽他的。」袁徽不客氣的指責道:「就算荀公達沒什麼名聲,可是他是荀家的人,那就不能掉以輕心,你養的那麼多門客人就全是有真才實學的?這人是荀爽帶到洛陽來的,你不禮遇他,就是不給荀爽面子。荀爽因此不肯接受父親的推薦入朝為官,這就是明證。」

袁紹不吭聲了,他覺得荀攸沒什麼用,到北疆一趟,他好象也沒有表現出什麼能力,還生了病,成了累贅。不過他也知道袁徽說得對,名士也不是每個都有真才實學的,不少人就是吹出來的,有時候你明知對方不過如此,還要虛與委蛇,不能撕破臉。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從北疆回來之後,一到洛陽,天子就召他進宮,讓他做了黃門侍郎。」袁徽有些擔心地看著袁紹:「天子又沒有見過荀攸,而且他一向對名士頗不以為然,這次為什麼這麼急著授荀攸官?依我看,很可能是劉修向他推薦了荀攸。」

袁紹驚訝地抬起頭:「有這事?」

袁徽肯定地點點頭,「有兩個可能,一是荀攸深藏不露,而劉修知道他的本事,另一個可能是荀攸的確只是個中才,但是劉修想通過推薦他來向荀家示好。不管是哪個原因,在這件事上,劉修都處理得比你更妥當。」

袁紹的臉色變得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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