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四十九章 好鼎

談完了正事,盧氏起身告辭,臨走前,她又停住了腳步,猶豫了片刻,轉過身對劉修說道:「大人,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王師兄說點事。」

「沒問題,沒問題,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劉修連忙叫過郝昭,讓他帶著盧氏去找王稚。王稚不太習慣官署,只要不是行軍,劉修的安全沒什麼問題的時候,他就一個人住在離劉修不遠的地方,靜坐練氣,潛心修行。

劉修回到內室,正在收拾案上筆墨的風雪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唇:「大人心動了。」

「什麼?」劉修一時沒明白過來。

「我說……大人心動了。」風雪提高了聲音,豎起一根手指頭,指了指劉修的腰,劉修低頭一看,頓時滿臉通紅,一邊遮掩一邊支支吾吾地說道:「別瞎說,我這是尿憋的。」

「誰信你誰是傻子。」風雪扭過頭,氣呼呼的出去了。

「哼,這丫頭,怎麼一點俘虜的自覺性也沒有。」劉修自我解嘲的嘀咕道:「都是槐縱那死鬼給慣的,別惹急了老子,否則老子拿你泄火可別怪我。」

「你敢!」風雪從門外探進頭來,瞪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把頭縮了回去。

「風雪姑娘,你怎麼了?」郝昭從外面走了進來,見風雪滿面紅暈,有些詫異地說道:「是不是裡面的火升得太大了,熱?」

「是你家大人的心裡火大,不是屋裡的火大。」風雪搶白道,將抹布扔到郝昭的手上,提著裙角跑了。郝昭一頭霧水,拿著抹布走了進來,看看屋裡的火塘,又看看劉修。「大人,風雪姑娘這是怎麼了?」

「別管她!女人的心思猜不透的,猜也白猜。」劉修頭也不抬,一邊在案上翻著,一邊問道:「大城塞的城防圖呢,找到沒有?」

「找到了。」郝昭轉身從角落裡的一個柜子里拿出一張帛圖,遞到劉修面前,低聲說道:「我沒敢放在案上。」

劉修眼睛一轉,會意地點了點頭:「嗯,你做得很對。」

郝昭羞澀的笑了。他和張飛原來是劉修身邊的近侍兼書佐,負責相關的文檔的保管和處理。這段時間張飛開始率領劉修從各營挑出來的一些親衛,大部分時間不在劉修身邊,風雪來了之後,很自然的代替了張飛的角色。張飛不覺得有什麼,在他看來,風雪上一次做俘虜的時候就是劉修的貼身侍女,現在不過是歷史的重演,沒什麼奇怪的。郝昭卻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風雪就是俘虜,哪怕她和大人再親近,那也是俘虜,總有一天還會回到草原上去,有些東西是不能讓她看到的,所以他總是很有意無意的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又不讓風雪發覺他的舉動。

他擔心的只是劉修的態度,現在劉修肯定了他的做法,他非常高興。

「大人,剛才盧夫人說隨她一起來的那個荀攸是潁川荀家的人。」郝昭提醒道,「夫人說他頗有些見地,不是那些假名士能比的。」

「誰?」劉修詫異地抬起頭:「荀家的荀攸?」

郝昭點點頭。

劉修放下手中的筆,想起了那個跟在田晏身後的年輕人。他本來以為是田晏身邊的書佐什麼的,想不到居然是荀攸這個大名人。他怎麼跑到并州來了?見面的時候,他沒有主動上前來打招呼,看樣子不是來投奔自己的,難道又是和陳諶一樣來投奔袁紹的?不錯,荀家和陳家的關係非常近,據劉修得到的消息,四長之一的荀淑雖然比陳寔年長,但是他的成名卻比陳寔晚,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還是受到了陳寔的提攜才出名的,荀攸這麼做應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過,陳諶那樣的名士他可以置若罔聞,荀攸這樣的人物如果失之交臂的話,那就有些可惜了。荀家名聲不小,可是真正有才的是兩個人,一個是荀攸,另一個就是被何顒稱之為王佐之才的荀彧,當然了,那娃現在還小,沒幾個人知道。

其實劉修不知道,不僅荀彧現在沒什麼名聲,荀攸現在也沒什麼名聲。荀攸的父親死得早,連入仕都沒來得及,當然更談不上成名。荀攸由祖父荀曇撫養,十三歲的時候,荀曇也死了,他又跟著叔父荀衢生活。他不喜歡經學,在人才輩出、名士如雲的潁川並沒有什麼名聲,荀衢雖然也為他造了不少勢,但是他不喜歡與人辯論,沉默寡言,一直沒有成為名士。

陳諶知道荀家有這麼個年輕人,但是從來沒有和荀攸說過話,當袁紹問起的時候,他想了半天才說,不錯,是有這麼一個人,八俊之一的荀曇的孫子,不過沒什麼名氣,學問也很一般。

袁紹聽了這話,熱情去了一半,他讓人把荀攸請了進來,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就讓人帶著荀攸去休息。荀攸問起前兩天的青鹽澤之戰,袁紹也沒什麼興趣,敷衍了兩句就結束了。

荀攸沒有再問,客客氣氣的退了出來,站在袁紹的大帳外,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非常失望。他千里迢迢的趕到草原上來,就是想看看名滿天下的袁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是袁紹的眼裡顯然沒有他。他捏了捏懷裡的信,那是何顒為他寫的推薦信,可是他覺得現在沒有必要拿出來了。

旁邊幾個士卒加起了支架,將一隻剛宰好的羊架了上去,一個年輕的士卒撅著屁股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敲打著燧石,火鐮和燧石相撞,碰出一個個火星,火星落在木材上,被風一吹就滅了,好半天也沒打燃,旁邊的士卒罵罵咧咧的叫了起來,年輕的士卒急得一頭的汗。

「用這個吧。」荀攸把懷裡的帛書遞過去。

那士卒憨厚的一笑,連忙說道:「多謝先生,這麼貴重的東西用來引火,實在太可惜了。」

「不可惜。」荀攸蹲下身子,先把信揉成一團,然後從士卒手中接過火鐮和燧石,用力敲了兩下,火星落到絲帛上,很快冒出了火苗。

「著了,著了。」那士卒欣喜地叫道:「多謝先生。」

「不客氣。」荀攸直起身來,拍了拍衣擺,轉身出了大營。沿著營壘間的通道,他背著手,慢慢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塞樓上。

風吹得更緊,荀攸眯起了眼睛,看著遠處被風吹得霧蒙蒙的草原,心裡冷得和冰一樣。

「荀公達?」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荀攸回過頭,見一個身披猩紅大氅的年輕人站在城牆邊,笑盈盈地看著他。荀攸很快認了出來,這就是長水校尉劉修。

「正是在下。」荀攸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禮,正準備說話,劉修看了看天色,解開自己的大氅,不由分說的披到荀攸的身上,又為他寄好纓帶,然後輕輕的拍了一下,笑道:「一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剛從洛陽來,還不知道北疆的風又干又冷,像刀子一樣能割人。這麼吹下去,你會受涼的。」

大氅很厚實,而且很溫暖,荀攸冰涼的身子一下子感受到了明顯的暖意。他看看劉修:「大人把大氅給了我,你怎麼辦?」

「我沒事。」劉修雙手扶著城牆,看著遠處模糊不清的地平線:「我在軍中呆得久了,抗凍一些。」他頓了頓,轉過頭問道:「到并州來了幾日,有什麼感受?」

劉修說話的時候,荀攸一直在觀察劉修,劉修說得不錯,他的確比較抗凍,大氅給了他,他只穿著赭紅色的戰袍,迎著強勁的寒風,卻沒有一絲寒意,鬢邊兩縷頭髮被風吹得狂舞,他的臉色卻依然紅潤,似乎一團火,散發著看不見的熱量。

「并州……山多,林多,草原多,水少,耕地少。」荀攸微微一笑:「不適合農耕,財力不足,要想憑自身的力量守住,實在不易。」

劉修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輕輕一挑,用鼓勵的口吻說道:「嗯,還有呢?」

荀攸有些不高興,劉修和他其實差不多大,但是他的口氣卻是居高臨下的,雖然不像袁紹那麼明顯,但是荀攸還是能感覺得到。他有些怏怏,伸手去解大氅的系帶,準備把大氅還給劉修,徑自離開。

「沒關係,你穿著吧。」劉修按住了他的手,略顯粗糙的手心傳遞出的熱量讓荀攸一愣。「以前讀過有關并州的文章嗎?」

荀攸笑笑,謙虛中帶著些許傲氣:「讀過一些,不多。」

「沿途所見,與書中所得,相較如何?」

荀攸臉上的笑容隨即變得有些不自然,他是聰明人,當然知道劉修這句話不是隨便說的,而是意有所指。

「孟子說,夫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劉修指了指東面莽莽群山,「這句話耳熟能詳,可謂是讀過書的人都知道,沒讀過書的人也知道,但是有幾個人真的登上了泰山看天下?」劉修笑眯眯的問荀攸:「你登過泰山嗎?」

荀攸搖搖頭。

「有機會登登恆山吧。」劉修哈哈一笑:「讀萬卷書,還要行萬里路。武士死讀書,會成像趙括那樣紙上讀兵的將軍,文士死讀書,會成為清談誤國的書獃子,都不可取。」

「大人,武人也能稱為士嗎?」荀攸突然問道。

「當然。」劉修不假思索地說道:「夫子說,足食足兵,沒有武士的國家,能是一個完整的國家嗎?」

「可是許多武人所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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