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以德服人

劉修從韓遂的話中聽出了濃濃的醋意,難道是因為到了山西老陳醋的發源地,所以人也有些酸?

「多謝司馬提醒。」劉修淡定從容地說道,「不過,當此國事艱難之時,當以和為貴。只要他們不鬧得太出格,我又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韓遂懍然驚醒。因為同是段熲弟子的關係,劉修待他們非常親熱,平時都是以字相稱,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把劉修當成自己人,下意識的覺得他和自己一樣,都是與世家大族不對路的寒門。韓家在金城也算是大戶,但是到了內地,他們就沒什麼狂妄的資本了,他本人也算是名士,可是顯然袁紹、王允這樣的人根本不把他當成名士,所以他雖然不情願,可是也只能被動地把自己歸入寒門一類。

然而劉修現在稱呼他的官職,又說要以和為貴,那是提醒他不要亂了分寸,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要以意氣之爭而壞了大事。

韓遂雖然有些不舒服,但還是接受了劉修的警告,怏怏的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今天劉修是最重要的客人,他坐了客位的首席,與他同席的是上任并州刺史董卓,接下來是劉修手下的三個司馬,然後是董卓的部屬,因為是卸任離開,董卓身邊只有自己的親衛義從,那些人以羌人為主,當然沒資格上席,能坐在這裡的只有牛輔和胡軫。

王允起身,用清亮的嗓音宣布酒宴開始,大家一起舉杯,先是歡送董卓,然後歡迎劉修,酒過三巡,一個個賓客上前見禮,自報家門,向劉修致意。王允在一邊擔任介紹,告訴劉修這是某某人。說實話,劉修對他們沒什麼印象,只是禮貌性的聽著,既沒有露出太多的熱情,也沒有什麼失禮之處。

一切還算是和諧。

「這位是王烈王彥方,是我州的名士。至德清高,三府連辟皆不應。」王允指著一個年約三十餘的書生介紹道,好好的誇了一通,又瞟了董卓一眼笑道:「董使君也辟除他幾次,可是他全身養志,一概沒應。這次大人出牧我州,我費了好大的周節才把他請來。」

劉修連忙起身,王烈很平靜的和他喝了一杯,根本無視他的熱情,然後轉身走到陳諶的面前,卻拜伏在地,行了一個大禮:「敢問先生安好。」

陳諶撫著頜下的鬍鬚,欠了欠身:「多謝彥方挂念,家君安好。」

「如此,烈心安矣。」王烈露出真誠的笑容,很謙誠的給陳諶滿上酒,敬了一杯。陳諶笑著喝了,有意無意的瞟了劉修一眼。

劉修臉上的笑容有些僵,隨即有些慍怒。他現在明白了,這個一直不肯出仕的王烈今天為什麼會屈尊出現在這裡,他可不是為了歡迎他這個新任的并州刺史,而是為了打他的臉。王烈對他這個刺史不冷不熱,卻對袁紹的賓客陳諶最大的禮敬,看起來是因為陳諶的父親陳寔是他的老師,實際上是告訴劉修,在他們的眼裡他這個并州刺史根本算不得什麼。

劉修其實對這種事根本不是很在意,但是此時此刻,他如果不表現出一點「應有」的憤怒,那就和他要給人的印象不符了。他冷眼看著王允等人表演,看著那些太原名流們一個接一個的向陳諶敬酒,說些久仰之類的話,看著袁紹泰然自若地接受著眾人的吹捧,心裡不由得想笑。

這些名士怎麼表現得和孩子似的,盡玩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把戲?

劉修咳嗽了一聲,輕輕的放下了杯子。早在就注意他的王允立刻一擺手,原本熱鬧的大堂上頓時安靜下來,做戲做得熱鬧的名士們把目光投了過來,被名士們冷落而有些鬱悶的韓遂等人也把目光轉了過來,期待地看著劉修。

劉修起身,端著酒杯晃晃悠悠的走到王烈的面前,嘴角一歪,無聲的一笑:「王君是陳太丘的弟子?」

王烈斂容而立:「正是。」

「敢問王君,從陳太丘那兒學到了些什麼啊?」劉修很「好奇」地說道。眾人一聽他的話,知道今天的戲肉開始了,劉修已經被激怒了,不僅要當眾駁斥王烈,反擊王允等人,還要把陳寔一網打盡。

陳諶安靜的坐著,和袁紹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經意的笑了。他們一路上想了各種辦法有意無意的想和劉修交鋒,但是劉修一直無動於衷,讓他們有些無從下手,可是現在劉修沉不住氣了,在這麼多并州名流面前要和他們較量,這無異於自取其辱。

王烈一本正經地笑道:「以德服人。」

潁川四長,陳寔以道德著稱,號為德星。李膺曾經評價過這四個人,說荀淑是清識難尚,而鍾皓是至德可師,陳寔和鍾皓一脈相承,都是以德服人。著名的典故「梁上君子」便是出自陳寔的事情,說有個賊伏在他們家準備偷東西,被陳寔發現了。陳寔也不說破,自己穿衣服起來,把幾個兒子一起叫到跟前,嚴厲的教育他們要學好,磨鍊自己的道德,不要像樑上的君子一樣做個壞人。這話一說,那個小偷再也呆不住了,只好下來求饒。陳寔也不打他,反而鼓勵他學好,最後又說,看你不像壞人,應該是被窮逼的,我送你兩匹絹吧。

這位梁上君子感激不盡,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去了。

而讓陳寔出名的事則是一件冤案。陳寔原先是縣吏,縣令鄧邵見他雖然窮,但是非常好學,就資助他去太學讀書,陳寔回來之後,卻不願意再做縣吏了,就去陽城山做了隱士。正好縣裡出了一件命案,有個姓楊的縣吏懷疑陳寔是兇手,就把他抓起來一頓打,最後發現根本不是他,也就放了。

這件事如果到此為止,那事情也不足為奇——畢竟冤案錯案多了去了,從古到今都不缺——然後陳寔出奇的卻是接下來的舉動:他後來做了督郵,卻讓人私下裡告訴縣令,讓縣令禮召這個姓楊的。

這件事一出,陳寔以德報怨的名聲一下子就響了。很快,他被推為西門亭長,這時的郡功曹就是四長中的鐘皓。鍾皓被司徒府辟除,臨行之際,太守高倫就問他說,你走了,誰能代替你呢?鍾皓就推薦了陳寔。陳寔上任之後,中常侍候覽私托高倫任用自己的親信,高倫不敢回絕,也就應了。但是公文到了陳寔手中的時候,陳寔立刻把公文藏在袖子里去見高倫,說這個人不能用,太守如果用這個人,名聲就壞了,但是中常侍候覽又不能拒絕,你要是不用,到時候肯定會有麻煩。

高倫一聽就慌了,這怎麼辦呢?陳寔說,這樣吧,我是功曹,以我的名義來任命他,和大人沒有關係,這就是替高倫背黑鍋的意思了。高倫當然求之不得。這件事一出,果然名士們都說陳寔做得不對,與名士的作派不符,陳寔也不說。一直到後來高倫離職,大家給他送行的時候,高倫才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於是乎,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陳寔真是個君子啊。陳寔已經受損的名聲不僅復原如初,而且更甚以前,一下子高漲起來,不僅在潁川成了名流,並很快聞聲朝廷,司空黃瓊很快就任命他為聞喜長,後來又做太丘長,官雖然做得不大,但是名聲越來越響,再加上兩個兒子先後成名,父子三人號稱三君,經常搞得三府齊辟,徵車塞門,羔雁成群。

王烈是陳寔的弟子,他成名的經過和陳寔的「梁上君子」有異曲同工之妙。說有個人偷牛,被主人抓到了,罪當死,這個人就對牛的主人說,你殺我就殺我,可是不能讓王烈知道。牛的主人就告訴了王烈,王烈就為這個偷牛的求情,又送了他一匹布。主人不解,王烈就說,這人多少還有些羞恥心,以後一定能改過從善,所以我要激勵他。後來有個老者丟了一把劍,回去找的時候,發現有一個人替他守著,卻不肯告訴他他的名字。這個老者覺得奇怪,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王烈,王烈說,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個偷牛的。

這就是王烈以德服人的故事。

好聽不?好聽。感人不?感人。

可是劉修不信這些,甚至說,他對這種「以德服人」的事情特別不感冒,他覺得所謂以德服人,要麼是雷老虎一樣的幌子,要麼是弱者無力反抗時的遮羞布,或者是一種面對強敵時的幻想:打不過對方,就希望能用自己的道德感化對方。

「以德報怨,真的能服人?」劉修似笑非笑地說道。

王烈嘴角一挑,不屑回答,他覺得劉修這句話連回答的價值都沒有。

劉修又笑了:「我雖然書讀得不多,但我對聖人說的一句話非常贊同,所以,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我不相信你能以德服人。」

王烈皺起了眉頭,劉修這句話說得很直白,他不僅否定了他的以德服人,而且當面說,他的否定是有根據的,是依據聖人的教誨。他沒有直接反駁,也沒有去問劉修是哪句話,因為他知道是哪句話。《論語》里這句話寫得明明白白,孔子贊成以直報怨,不贊成以德報怨。

「大人以為我是沽名釣譽?」王烈沉下了臉,向後退了一步,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和劉修決鬥的意思。劉修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敢為了自己的名聲付出血的代價,哪怕這個名聲有點虛,那也是值得尊敬的。

「不敢。」劉修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覺得我比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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