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文武分途

那書生眯著眼睛,看了他半晌,慢慢的鬆開了孩子,將他向前輕輕的一推。大漢嚇了一跳,出口要喊,那個已經醒過來的年輕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強忍著痛苦之色,搖了搖頭。

那孩子雖然驚魂未定,踉蹌著向前走了兩步,身子還有些顫抖,卻堅持著沒有摔倒,他看看劉修,又看看那個書生,似乎還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安全了。

「我們反正也沒有活路了,暫且信你這一回。」書生咬牙說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要是違背誓言,我就是做了孤魂野鬼,也不會放過你。」

劉修點點頭:「我,涿郡涿縣人,姓劉名修,字德然。」

那書生繃緊的身子漸漸放鬆了下來:「潁川凌浩,字中平。」

年輕人扶著大漢站了起來,用力挺起了胸膛,啞聲道:「汝南李俊,字逸風。」

劉修一一見禮,又看向那個大漢,大漢有些局促,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長沙周鳴,字……字勇達。」他看了一眼書生,嘴角咧了咧,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凌兄幫著起的。」

劉修笑了,蹲下身子,抹去那孩子臉上的淚水:「能走嗎?」

那孩子漸漸停止了抽泣,用力地點點頭:「能。」

「那好,我們出去。」劉修拉起他的手,拉開門,緩步走了出去。門外的人一聽到門響,個個緊張起來,繃緊了身子,就連許禇和張飛臉上都露出了擔心的神色。等他們看到劉修帶著毫髮無傷的孩子走了出來,這才鬆了口氣,忍不住的笑了。

「把這三個人帶回平樂館。」劉修對擁上前來的許禇說,「他們現在都是我北軍的人了,是我的親衛營,也是你的屬下,你要好好調教他們。」

許禇一愣,隨即如釋重負,和李逸風交換了個眼神,用肩膀碰了碰他。李逸風尷尬的笑了,周鳴張了張嘴,準備上來和許禇寒暄,可是一看四周如臨大敵的士卒,又忍住了。凌浩又恢複了那副死人樣,像是有人欠了他一大筆錢似的,看誰都看理不理。

「加入北軍?」楊彪非常不滿,「這可是罪犯。」

「是罪犯,不過他們有功。」劉修附在楊彪耳邊說道:「我曾經和天子請過詔,要和你聯手,要清剿洛陽的會任之家,這三個人都是會任之家的人,你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吧。」

楊彪頓時精神了。會任之家是專門替人安排殺手之類的不法之徒,他們倚仗著身後有權貴的支持,收人錢財,專做一些不法勾當。因為他們背後的靠山太過強大,本身又擁有很多武技強悍的劍客、遊俠,所以一般人不敢動,也動不了他們,就連號稱酷吏的陽球曾經想收拾他們,後來都不了了之。楊彪最反感這些以武犯禁的人,上任伊始就請詔清剿,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現在劉修有詔書允許,又願意出手幫忙,他當然是求之不得。

「什麼時候動手?」

「宜早不宜遲,越快越好。」劉修握緊了拳頭:「你的人手夠不夠?如果不夠,你立刻進宮請詔,把北軍的步兵營全部調來聽用。」

楊彪沉吟了片刻:「人越多越好,如果能把射聲營也調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劉修微微一笑,「那你還不快去?」

楊彪心領神會,拜別了橋玄,帶著人匆匆離去。

橋玄雖然有了犧牲兒子也要抓住劫匪的決心,但是真當兒子活生生的重新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激動,只是在一幫晚輩面前不肯露出軟弱來。他斥退了抱成兒子哭成一團的夫人、女兒們,把她們全部趕到內室,這才在堂上接待了劉修等人。

「有勞劉郎。」橋玄沖著劉修感激的施禮致謝,把劉修嚇得連忙避開,不過橋玄接下來的話就沒那麼好聽了。「你把這些奸徒征入北軍,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劉修也不隱瞞,把北軍士卒多有富貴子弟,除了在洛陽生事之外,真的上了戰場恐怕未必能戰。把這些為非作歹的人征入北軍,雖然不是什麼上策,但是就目前而言,這些人大多悍勇善戰,如果能調教好了,給他們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也未嘗不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橋玄雖然有些不滿意,但聽了劉修這個解釋,倒還是能夠接受。他長嘆一聲:「光武皇帝撤了南軍,只留下了北軍,可是北軍的規模也越來越小,現在倒連南軍也不如,更別提出征了。當初裁撤郡兵,為的是省軍費,初衷是好的,可是現在無兵可用,根子卻還是出在那時。」

袁紹咳嗽了一聲,提醒道:「橋公所言極是,只是語及光武皇帝,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橋玄不以為然:「本初,你是沒有到過北疆,不知道兵力不足的難處。如今的北疆只能倚仗匈奴人和烏桓人戍邊,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袁紹搖搖頭,語氣很恭敬,但是話卻說得很堅決:「我漢人生於田畝之間,長於耕種,不習騎射,匈奴、烏桓,生於邊疆,長於馬背,生而為戰士,用他們為我戍邊,無須我漢人遠戍,不誤耕種,省下的軍費遠遠超過每年賜給他們的財物,於國於民皆有利,何樂而不為?」

橋玄冷笑一聲,沒有再接他的話茬,轉過頭對劉修說道:「聽說你在寧城的時候參與了寧城之戰,還寫了一本《東胡志》?」

劉修很奇怪,《東胡志》並沒有印行,知道的人不多,怎麼橋玄也知道。他看了曹操一眼,曹操微微一笑,劉修明白了,肯定是他告訴橋玄的。他連忙謙虛了幾句:「那是我師兄所作,我只是從中起了一些作用而已。」

「盧子乾的兒子是個人才,不過要說他會去寫《東胡志》,老夫卻是不信的。」橋玄呵呵笑了,滿意地打量著劉修,又回過頭看看曹操:「難怪孟德對你高看一眼,你們倒是相契。」

「那是孟德兄的抬愛。」

「不過,你雖然有些才能,卻終究還是年輕,又沒有經過郡縣的歷練。陛下驟然之間就把北軍交給你掌管,在老夫看來是大大的不妥。北軍是天子禁軍,護衛著京師的安全,可不能大意。你把罪犯引入北軍,在老夫看來無異於飲鴆止渴。天子身邊的人,就應該是知書識禮,忠君愛國之輩,讓那些輕佻無行之人入了北軍,將來出了事,你擔得起嗎?」

橋玄劈頭蓋臉的一頓教訓,渾然不把劉修當成恩人看待。劉修雖然覺得這老頭真是不通人情,可是橋玄說的一些問題還是讓他警惕起來。橋玄說他歷練太少,這的確是事實。他只在寧城打過一些仗,還是作為衝鋒陷陣的戰士,並不是指揮官。現在突然成了北軍的主官,雖然都是軍事,其實完全是兩個概念,在五校尉的事情上犯的錯便是明證。

他按著性子,耐心的聽橋玄批評,不失時機的向橋玄請教如何解決。橋玄雖然不是標準的軍人出身,但是他在仕途上打拚了四十多年,又做過幾年的度遼將軍,對於世俗人情和軍事都有相當的話語權,有些事情在劉修看來很棘手,在他看來卻很簡單,有些事情在劉修看來很簡單,但是經他一解說,劉修才知道並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

橋玄說的未必全對,但是他毫無保留,有什麼就說什麼,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塞到劉修腦子裡去,這讓劉修十分佩服。和那些什麼都要留一手的人比起來,這老頭實在太可愛了。

袁紹坐在一旁傾聽,他雖然對橋玄的觀點不敢認同,但是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向橋玄請教既然橋玄主動講起來,他自然是樂見其成。

橋玄見了一幫年輕人中的俊傑,相談甚歡,再加上劉修又救了他的小兒子,不管怎麼說也要表示一下,當下留劉修等人吃飯。宴後,袁紹和何顒等人心滿意足的走了,劉修和曹操同行,他向曹操說明了今天的來意,曹操聽了之後,卻皺起了眉頭。

「從武職?」

劉修很意外,如果說賈詡對武職表示不屑還情有可原的話——畢竟他後來也只是謀士,不是大將——可是曹操怎麼也會這個想法?他可是後來的魏武帝啊,是靠南征北討才成功的,再說現在他也對兵法的興趣非常濃,遠超過他那半吊子儒學。

曹操見他神情不對,以為他生氣了,連忙解釋了一番。大漢的士人由文入武容易,首先是縣令、縣長也好,太守也好,都是可以帶兵的,太守的別稱就是郡將。就是想做個專職的將軍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像李膺、橋玄這樣的,都是以文職任將軍,而且做得很不錯。但他們首先是文官,而不是純粹的武夫,武夫也可以從事文官,但是相對來說比較難,因為治民要比治軍更複雜,習慣了戰爭的人往往不知道怎麼應付那些百姓和地方豪強。敵人是狼,大可趕盡殺絕,百姓是羊,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狗,你要管,卻不能簡單的用殺戮來解決問題。

更重要的是,如果仕途之初就踏入武人的行列,打上武人的標籤,這對將來非常不利。段先生戰功大吧,可是結果如何,你以為真的是因為他依附王甫?不,就是因為他是個武人,他想依附世家,世家卻不願意搭理他,他只能依附宦官。這次如果不是天子有意北征,留著他這個名將,特意保全他,恐怕他的首級也早就掛在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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