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一十八章 論道

「你回幽州吧。」張角睜開了眼睛,冷漠的看著伏在面前的張鳴。張鳴汗如雨下,僵了片刻,叩了個頭,向後跪行了幾步,又叩了個頭,起身就走。候在外面的楊鳳等人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了結果,不敢再問,擁著他出了門,頭也不回的向北而去。

張角一個人沉思了很久,讓人叫來了張寶、張梁。「我要去一趟洛陽,你們留在鉅鹿,小心一些,不要惹事。」

張寶沉默的點頭答應,張梁卻有些不服氣:「兄長,你打算讓誰接任洛陽的道務?」

張角瞥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洛陽是天子所在,再怎麼支持,也不可能由我們隨便發展。我們的根基不在洛陽,你明白嗎?」

「既然如此,那你還要去洛陽幹什麼,乾脆讓給天師道算了。」張梁不依不饒地說道。他原本以為繼馬強和張鳴先後犯錯之後,張角會把洛陽的事務交給他們兄弟,沒想到張角還是沒有考慮到他們。

張角眉頭輕皺,面露不悅之色,他對張梁的固執非常不滿。「三弟,你對我有意見?」

張梁有些遲疑,可是他還是想不通,正要再說,張寶輕輕地拉了他一下:「三弟,我們的根基在鉅鹿,大兄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我們,我們理當全力支持他才是。」

張梁這才沒有吭聲,別過頭,顧自生著悶氣。

張角暗自嘆了一聲,又安排了一些事,這才帶了幾個道童趕往洛陽。

……

劉修在靈台設宴招待張角和盧氏,同時出席的還有主持靈台的中常侍吳伉、尚書韓說、單颺等人,酒過三巡,劉修說明了天子下詔論道的意旨。這些年幾乎每年都有天災,有不少人說是天象示警,大漢火德將滅,不少地方都有黃龍現等徵兆,搞得人心惶惶。究竟是不是天意,不能隨便亂說,要請各位有道之士說出個所以然來。諸位有的是主持靈台觀星工作多年,經驗豐富的行家,有的是道術高明的道士,但是各說各的,恐怕也未必能統一起來,究竟誰解說的天意才是真正的天意,我們要做到清清楚楚,所以把你們請來集中討論一下,希望最後能得到一個比較確切的結果。

劉修隨後又說,天子說了,最後誰如果能以自己的道術折服所有人,朝廷會正式給予嘉獎,加官晉爵,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們的名字。你們這次論道,意義不下於白虎觀講經,甚至能和東觀校書相提並論,因為自從孝武皇帝獨尊儒術以來,以黃老道為代表的道家學派已經成了民間組織,在真正的學術界根本沒什麼地位,這次天子給你們機會,讓你們在世人面前展示神奇的道術,重新走上政治舞台。

劉修笑嘻嘻的對張角說:「張師,這一點上,你是有先天優勢的,盧師的道術再高深,她也不可能做官,最多只能作為內朝官,宮裡的待詔侍從,因為她是個女人啊,我大漢還沒有女人做外朝官的先例。你卻不同,只要你能證明自己的能力,你就有機會做官,有機會用你的道術來輔佐天子,建不世功業,實現你天下太平的洪願。」

張角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對面的盧氏,躬身道:「承劉君吉言,願與天下有道之士共同切磋,互相增益。盧師當年與我同在天師門下受教,今日又能同台論道,實在是幸莫大焉。」

盧氏扭過頭,沒有接他的話。張角的臉色有些黯然,掩飾的舉起杯喝了一口酒,打了個哈哈,退了下去。

劉修一看,有些不解。張角原來是天師道的人,可是他現在已經自立門戶,而且據說天師道的嗣師張衡就是被他擊敗,傷重而死,盧氏對他應該是恨之入骨,而張角也應該明白天師道對他的態度,這個時候居然還向盧氏討好賣乖,究竟是場面上的話,還是另有目的,莫不是他看上了盧氏,抑或是原本就有非分之想?

劉修沒有再八卦下去,他接著大致說了一下論道的幾個流程。這次可不是讓你們輪流上台胡說一氣,咱得搞點能夠分出高低、辨出真假的,他請在座的諸位先說明一下自己的長項,然後把第一階段論道的內容確定為天道,也就是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主要內容是天上的星相,但是不要扯什麼說不清的話題,你們就把重心放在日月星的運行上,靈台有張衡所制的渾天儀,也有觀星的各種工具,你們卜卦也好,計算也好,誰和實際的天相最相符,誰就是贏家。

聽了劉修這個安排,張角和盧氏都有些頭疼,他們雖然也懂一些天文,可是要往這個程度上說,他們肯定不是靈台這些專家的對手啊。

「沒事,如果你們在天道上不擅長,那可以在地道上一較高下。」劉修介紹了一下一直坐在一旁喝酒,用冷眼看著這些有道之士的孔融道:「這位是司空掾孔文舉,孔聖人二十世孫,博學多才,稱得上讀萬卷書,他現在正佐助司空大人整治天下水利,為解旱情而不辭勞苦,你們道門中有不少人遊歷天下,見多識廣,可謂是行萬里路,和孔大人的萬卷書相印證,如果能為司空府出謀劃策,也是大功一件。」

張角很意外,他開始就注意到了這個一聲不響的坐在旁邊喝酒的儒生,以及他臉上的不屑之色,以為是哪個自以為是的狂生,卻沒想到居然是當年受到李膺讚賞,跳過龍門的孔融。張角雖然現在是太平道的大賢良師,可他是受到儒學教育的,對孔聖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崇敬。

「原來是聖人後裔,久仰久仰。」

孔融嘴角一歪,放下酒杯,帶著三分傲氣的看著張角:「你既然號稱太平道,又想著要致天下太平,我倒要問問,你知道太平經嗎?」

張角有些尷尬,沒想到孔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考問起他的學問來了。他思索了片刻:「你說的可是當年于吉所得的清領書?」

「是的。」孔融放下酒杯,輕笑了一聲:「還能知道清領書,看來你還是有些學問的。那我問你,你知道這清領書為何叫清領書,又講了些什麼經義?」

張角根本沒看過,但是被孔融當面質問,他豈肯輕易地就低頭認輸,他淺笑著反問道:「清領書自從被宮崇獻到宮中以後,一直未曾流佈於外,我等庶民百姓,無緣一見。孔生學高,出入宮禁,想必是讀過的?何不為我等講說一二,也好讓我們開開眼界,也見識一下孔生的道行。」

孔融翻了翻眼睛,他是讀過一遍宮裡所藏的《太平經》,但也只是讀過而已,能言不能行,要論道術,他哪裡是張角的對手。要想不答吧,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不答好象也不行。

劉修看著眼珠亂轉、花言巧語的孔融和步步緊逼的張角,心裡不禁想發笑。他把天師道和太平道一起招到洛陽來,就是想用他們來刺激刺激儒生。孔融正是儒生中最走火入魔的一類,他們把儒家經典看成這世上唯一的學問,其他的一概不放在眼裡,平日里說得天花亂墜,但是真正讓他們做事,他們又往往眼高手低,只能坐而論道,不能起而行之。這次要不是假託要讓道人們論說天下水利,由司空楊賜下令,孔融根本不理他的邀請。

這是個好現象啊,一開始就掐上了。劉修穩坐釣台魚,看著他們辯論。孔融的口才當然沒說,他任《民報》主筆的時候,連盧植都不敢輕攖其鋒,可是張角能忽悠出幾十萬的信眾,又豈是輕與之輩?這兩人交鋒之激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孔融最後是惱羞成怒,拂袖而去的。

……

「把孔融都說跑了?」天子詫異的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出聲來。

「跑了,這位大賢良師口才了得,非常能說。」劉修擺弄著手中的馬鞭,笑嘻嘻的說道,不緊不慢的跟在天子身後,落後半步。

「僅僅是能說而已?」天子敏感的把握住了劉修話里的意思,偏過頭看看劉修:「你覺得他們只是說空話?」

「陛下,我可沒這麼說。」劉修警惕的反擊道,這話要是傳到孔融和張角的耳朵里,那他還有安生日子過嗎?

天子詭異的笑了:「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說,他們說的這些,無法證明是對還是錯。」劉修眼睛一眨,狡猾地說道:「我記得當初轅固生和黃生就在孝景皇帝面前論過類似的話題,最後連孝景皇帝也說這個無從判斷,只好存而不議。」

「放肆!」天子輕斥道,繼續向前走了一會,不知道要想些什麼,過了一會,他又問道:「德然,你說如果重新推崇黃老道,還能再現文景盛世嗎?」

劉修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仔細想了一會,才鄭重地說道:「臣……不知道。」

「不知道?」天子對他這個回答非常不滿意,秀氣的眉毛挑了挑,又笑道:「這可不是你的習慣。莫非你覺得我不是中興之才,不能效孝文皇后、孝景皇帝故事。」

「陛下,臣的確不知道。」劉修躬躬身,誠懇地說道:「此一時,彼一時,就算是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再生,也未必就能中興。」

天子聽了,也有些黯然。他又不笨,豈不知道現在和文景之時根本是兩種不同的情況。那時候的大漢雖然內憂外患,但是天下思安,大漢猶如少年,雖然還不夠強大,卻生機勃勃,遇到一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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