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原 第二百一十四章 拜師

天子在平樂館擺了家宴,太后、皇后都在座,何貴人氣跑了,沒參加。劉修雖然得天子和太后的歡心,可是畢竟是臣子,只能在下面陪著,虎賁僕射賈詡就坐在他旁邊。

「文和,想在宮裡一直呆到什麼時候?」劉修舉起酒杯和賈詡示意了一下,很隨意地說道,「還是想從武職,以後帶兵出征,拜將封侯?」

賈詡微微一笑,品了口杯中酒:「感激德然的美意,不過我覺得暫時還是在宮中多歷練歷練的好。」

劉修沒有再問,他已經聽出了賈詡的意思。當初他對宋家父子說過,如果宋家得勢,他希望宋家能夠給賈詡一個機會。宋豐任司徒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想把賈詡請到司徒府做司徒掾,並且當面答應他,只要他在司徒府呆一段時間過渡一下,然後便實任他為太守,但是被賈詡委婉的拒絕了。

劉修第一次聽到宋奇這麼說的時候,說實在的,有些不太相信,但是現在賈詡親口證實了,他也無話可說,而且他的目的是讓賈詡見他一個人情,至於賈詡是不是真的去當官,對他來說並不重要,而現在賈詡顯然已經知道了宋家推薦他的背後是因為有劉修,那劉修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沒有摸清這位大謀士的真實想法,也沒有狂妄到產生要收他做手下的想法,在洛陽打拚了這麼久,他知道天子最忌諱什麼,天子也許一時半會奈何不了袁紹,但是要收拾他這樣的人物,那卻是分分鐘的事情。雖說他也有自己的底牌,但是那隻能保命而已,要想做出一番事業,他還有很遠的路要走。至於答應老爹說要嘗嘗坐江山的滋味,那也只是美好的夢想而已,這一點老爹自己也清楚得很,只能藏在心裡意淫意淫罷了。

劉修的想法很實在,以後能不能把賈詡收為心腹先放在一邊,至少不能和這人做敵人。他可以當面罵楊彪是偽君子,卻不能在賈詡心裡留下芥蒂,因為楊彪是真君子,而賈詡卻可能是真小人。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這是常識。

「從武職,拜將封侯,說心底話,我沒這麼想過,我勸德然也不要這麼想。」賈詡似乎很隨意地說道,他的聲音並不高,神態也沒有特別親昵的地方,如果不是刻意要聽,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在說什麼。「就算立下如段紀明那樣的大功,又能如何?如果不是大赦,他能不能保住那條命都是個問題。」

劉修心中一動,明白了賈詡的意思。他和賈詡相交的時間不短了,雖然見面的機會不多,但是他對賈詡有先入為主的印象,而賈詡對他在洛陽搞出的這些事也非常欣賞,兩人在某些程度上性情比較接近,說話方式也相同,所以有時候話只要說半句,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而現在,他知道賈詡在求他了。

賈詡是武威姑臧人,和段熲不僅是同郡,而且是同縣的鄉黨。涼州與內地不同,整個涼州大概只有四十多萬人口,也就是相當於內地一個郡,武威郡僅有一萬多戶,三萬多口,相當於內地的一個中等規模的縣,而姑臧縣就更可憐了,只有兩千戶,不到萬人。

在一個不到萬人的縣中,出了段熲這樣一個太尉,可想而知是什麼樣的榮耀。劉修知道,在賈詡的心目中段熲一直是一個榜樣,是一個邊地人可以憑著戰功出人頭地、位列三公的榜樣,是鄉黨中最值是他尊敬的人。

可是段熲的現狀非常不好。因為阿附王甫,他曾經馬踏太學,成了太學生們口中的奸佞,他的赫赫戰功卻沒人提起。上次與王甫父子一同入獄,險些被殺,在牢里呆了半年,因為大赦撿了一條命,但是丟了官職。他現在要洛陽閑居,等候復出的機會,但是黨人捲土重來,洛陽民議如潮,卻沒有人提及他。上次張奐提議在太學設立兵學,結果一聽說段熲要做兵學博士,那已經選好的三十個士子一鬨而散,反過頭將段熲一頓臭罵,連帶著張奐都挨了批評。

段熲在洛陽混不下去了,這樣的結果對賈詡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但是賈詡也清楚,他不能出頭舉薦段熲,一來他的身份和資歷都不夠,二來他和段熲是標準的鄉黨,很容易引起別人的非議。賈詡雖然崇拜段熲,但他絕不會為了段熲而傷害到自己的前程。

「不然,那些死讀書的人知道什麼,他們生於富庶之地,長於安定之鄉,哪裡知道名將對於國家的重要性。」劉修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說道:「只有你我這樣邊郡子弟,才能明白和那些羌蠻講仁義是多麼迂腐的舉動,也只有你我,才能明白段公這樣的名將意味著什麼。」

賈詡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他要說的意思劉修已經領會了,剩下的事劉修自然會做好,他也相信劉修有這樣的能力做好。他心裡涌過一絲暖流,不錯,劉修和他一樣,都是來自邊郡的寒門子弟,他們是一樣的人。

宴後,天子等人離去,劉修恭送到大門口,宋皇后的車駕經過時特意停了一下,撩起車簾看了劉修一眼,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劉修明白她想說什麼,無非是希望他能繼續為宋家出謀劃策,保住宋家的榮華富貴之類。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一定不會辜負宋皇后的殷切希望,宋皇后感激的欠了欠身,放下車簾,漸漸遠去。

賈詡騎著馬,帶著虎賁郎們從他身邊經過時,向他拱了拱手,微笑致意。劉修也躬身施禮,兩人一笑而別。

送走了天子一行之後,劉修帶著許禇和唐英子回了一趟步雲里,把準備拜段熲為兵學老師的意見和盧植商量了一下。他這也算是改投師門,雖然在大漢拜幾個先生並不奇怪,但是對於他這樣的入室弟子來說,再拜一個先生,至少要和先前的先生打個招呼,特別段熲的身份又是這麼的特殊。

盧植眉頭微皺,沉吟了好一會,劉修有些緊張,盧植自己也是知兵的,他非常擔心盧植會誤會他的想法,以為他看不起他的用兵水平。雖說盧植的兵學和段熲比的確不是一個檔次,但盧植自己未必會這樣認為。

「也好,兼收並蓄,博採眾長,方能成一家之言。」出乎劉修的意料,盧植顯得十分開明,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勇則勇矣,卻只是匹夫之勇,要想以後做出一番事業,的確該向段熲這樣的名將討教討教。只是你要記住,段熲雖然善戰,卻不脫武夫本色,他的用兵水平尚未爐火純青,至於比太尉還是要差一些的。你不要被他的威名所惑,要保持自己的一份清醒。」

劉修感激不盡,連忙躬身拜謝,盧植又親手寫了一封書信,大意是向段熲推薦劉修,說我這個學生雖然愚笨,還是個可教之才,希望段公不吝指教云云,然後又讓劉修準備了一份很豐厚的拜師禮,很感慨地說道:「洛陽物價騰涌,段熲雖然粗勇,卻不是個貪官,想來也沒什麼積蓄,最近日子肯定過得比較緊。」

劉修笑了,盧植對此有親身感觸,現在能推己及人,即使對方是他平時所不齒的武夫,他也能做到這個地步,真是非常不容易。

前護羌校尉田晏扶著腰間的環首刀,靜靜地站在段熲身側,他雖然坐了大半年牢,但是腰桿依然挺得筆直,一如他當年在段熲麾下與羌人作戰時的威猛,一如他在部下面前的威風。

但是,他的心情非常沉重,段熲當年比他更威猛,比他更威風,可是現在呢?段熲的腰桿不再挺直,他的眼神也不再犀利,他的身上也沒有了那股讓人不寒而慄的殺氣。除了臉上被邊塞風霜刻出來的皺紋,誰能想到眼前這個沉默的老者曾是一位叱吒風雲的名將?

自己會不會走到這一步?田晏問自已,可是他隨即又自嘲的笑了。段熲走到這一步,是因為他的赫赫戰功而入朝,在邊軍中,他是無敵的,可是到了朝堂上,他是無力的,只能任人折騰。這是每一個邊軍將士都夢想的榮耀嗎?是我追求的目標嗎?

田晏不知道,他只知道,現在他和段熲兩個人沒有官職,沒有部屬,沒有任何經濟來源,他們在洛陽呆不下去了,段熲準備回老家,他準備把段熲護送回老家後,再決定是去投夏育,還是另外找一個地方從軍。

從頭做起,因為他除了打仗,不會做別的,就是想去做農夫,他現在也沒有地可耕。

「段公,外面有一個叫劉修的求見。」

「劉修?」段熲好半天才問了一聲:「哪個劉修?」

「太極道館的東家,盧植的弟子,侍中守宮市令劉修。」

段熲回頭看了田晏一眼,田晏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恐慌,心裡不由得一酸。他低頭道:「大人,我去看一看。」

「嗯,你小心些,這人……有點瘋。」段熲的聲音乾乾的,過了片刻,又說道:「以前他來求見過我,不過,我都沒有見他。」

田晏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大步出了門。

劉修準備了一番,帶著許禇、張飛和劉備趕到段熲的府上求見。名刺遞進去時間不長,一個長臉的中年漢子大步走了出來,他的步子邁得極大,一手扶在刀環上,一手在身側擺動,手中彷彿捏著一根無形的馬鞭,氣勢非常威猛,殺伐之氣非常重。

「誰是劉修?」田晏掃了一眼,沉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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