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洛陽雨 第二百零四章 第一場雪

十一月的洛陽寒風刺骨,厚重的鉛雲籠罩在大城上空,低低的似乎要壓到城頭,雄偉的洛陽城一如既往的沉默著,似乎承受著難以承受的壓力,隨時都有可能轟然瓦解。呼嘯的北風吹過城門,在門縫間撕扯出冤魂一般的慘叫,讓人聽了一陣陣的發慌。

城門校尉趙延倚在憑几上,一手端著溫熱的酒杯,一手在几上輕輕地敲擊著。他仰著頭,眯著眼睛看向城門口並排掛著的幾顆首級,心裡一陣陣的發涼,連美酒的熱力也抵擋不住那股寒氣,不由自主的用力裹緊了新制的裘服。

最左邊的幾顆首級是王甫父子的,他們被陽球抓到獄裡沒兩天就死了,據說死狀極慘,全身被打得沒一塊好皮,王萌是活生生被土囊壓了一夜,最後窒息而亡。原因就是他罵陽球是小人,以前在他們父子像條狗,現在反過頭來咬主人,陽球在屬下面前丟了面子,所以特意讓他死也死得不痛快。

其實王萌說得沒錯,陽球就是這樣的一條惡狗,他為了討好宦官,娶了程璜的女兒做妾,認程璜做了岳父,而程璜正是因為依靠了王甫,才能在宮裡橫行無忌。陽球之前陷害蔡邕,正是因為蔡邕上書天子請求罷免的人中就有程璜。

可是誰也不曾想,陽球居然瘋狂到了這種地步,剛剛為程璜報復了蔡邕,轉身又把王甫父子送進了洛陽獄,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殺了他們。趙延估計王甫至死也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僅僅是休沐了一天,往日的榮華富貴一下子就成了奪命索。

他肯定是恨陽球的,但是,他現在應該含笑九泉了,因為掛在他旁邊的首級就是陽球。

今天早上,大長秋曹節奏陽球與大鴻臚劉郃、廷尉陳球、步兵校尉劉納謀反,不到一天,陽球的首級就掛在了王甫旁邊。趙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嚇得魂不附體,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按照慣例,怎麼也得審訊幾天然後再判罪執行的,當天下獄,當天就殺人的事情,有好多年沒有出現了。

趙延是從兄長中常侍趙忠的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的,早上去傳詔抓捕陽球的就是趙忠,可是就算是趙忠也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會這麼快,趙延到現在還能清楚的回想起兄長臉上的驚恐,那是一種從心底里抑制不住的恐懼。

趙延知道兄長在害怕什麼。

王甫是宮裡僅次於曹節的實力派,他們父子控制著長樂宮,不知道多少人因為反對他們而死於非命,可是這次為什麼陽球一出手就要了他們父子的命?趙忠說,那是因為他得罪了曹節,在曹節被天子罷免了大長秋的時候,他沒有堅決地站出來堅持曹節,反而有站在一旁看笑話的意思,所以這次陽球找他的麻煩,曹節也沒有任何反應,平靜地看著王甫父子被殺。

王甫是曹節扶植起來的,如今又因為曹節的旁觀而像一條狗一樣被人殺了。當曹節站在城門下,仰望著王甫父子的首級,貌似沉痛地說我們互相咬咬也就罷了,怎麼能被人這樣欺負的時候,包括趙忠、張讓在內的所有中常侍都心有戚戚焉,然後默契的聽從了曹節的領導,統一行動起來,說動天子抓捕不可一世的陽球,但是他們誰也沒想到,曹節會在短短的一天時間內就把陽球殺了,而且名正言順。

殺掉的是陽球,震懾的是所有中常侍,他們在那一刻都明白了,只要曹節一天不死,他就是最強大的存在。任何人得罪了他都只有死路一條。不管你是內官還是外官,王甫是例子,陽球也是例子。

在那一刻,趙延在兄長眼中看到了強烈的失落和沮喪,他們在宮裡經營了這麼多年,在天子面前盡心儘力,可是他們依然無法撼動曹節的地位,在曹節出神入化的手段面前,他們只有俯首聽命,否則他們很可能就是下一個王甫。曹節是怎麼說動天子下詔的?這是一個謎,一個讓所有人都想不通的謎,這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曹節的強大。

趙延慢慢地喝著酒,卻還是覺得寒氣襲人,他和火盆靠近了一些,伸出手在火盆上烤著,想著這一年,特別是這一個月的劇烈變化,感到一陣陣的心慌。短短的二十多天,蔡家倒了,王甫一家死了,陽球、劉郃等人也死了,下一個會是誰?

趙延想不出來,他能體會到的只是對曹節的深深恐懼。他猶豫著要不要帶份厚禮到曹節府上去慶賀一下,殺了陽球,今天肯定會有很多人到曹節的華容侯府去獻媚。只是他有些肉疼,曹節如今聖眷正隆,要想去討杯酒喝,沒有百萬是拿不出手的。

千萬不要做曹節的敵人,趙忠的話在他的耳邊響起。趙延長吁短嘆了一番,還是站起身來,上了車,迎著呼嘯的寒風,向家走去。他盤算著是用最近買的交州珠寶還是幽州貂皮作禮物,還是乾脆把那匹烏桓駿馬送去更容易討得曹節的歡心——那匹漂亮的母馬足足花了他一百萬。

雪花,被北風卷著,在空中打著轉,落到了趙延的後頸上,一陣涼意讓趙延縮緊了脖子。

華容侯府,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充溢著諂媚卻故作豪邁的笑聲從緊緊的門縫裡擠出來,從高高的牆上飄出來,彰示著主人鼎盛的權勢。門前的大街上空無一人,所有人都遠遠的避開了這個門,除了那些不斷趕來的客人。

曹府的幾個家僕趾高氣揚的站在門口,雖然臉被寒風吹得通紅,卻掩飾不住眼中的喜氣,摸著袖籠里、懷裡沉甸甸的錢,他們的心情非常愉快,就和漫天飛舞的雪花一樣輕盈。

從今天開始,還有誰敢小瞧華容侯,還有誰敢說我們是閹豎的家奴?

曹節年高體弱,他只是露了一下面,向賓客們表示了一下謝意,就回到了後室靜養,留下曹破石替他招呼客人。曹破石喝了些酒,屋裡不僅火盆燒得旺,客人的吹捧也讓人熱血沸騰,一想到過幾天就要娶王楚做第八房小妾,曹破石便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

要不是等劉修回來,他現在已經洞房花燭了。曹破石越想越開心,因為羅氏而生的沮喪現在已經一掃而空。劉修,你不讓我搶安權的老婆,你現在保得住自己的老婆嗎?

曹破石舉起酒杯,沖著躬著腰快步走來的王越哈哈一笑:「王君,作為京師第一劍客,你這虎賁中郎也做了些日子了吧?是該挪挪了,是該挪挪了。」

王越滿臉堆笑,心花怒放,覺得今天送的那份厚禮真是太值了,沒用他開口請求,曹破石便已經允了他。他雖然是京師第一劍客,在洛陽混跡多年,可是到現在也不過是一個比六百石的虎賁中郎,二千石的目標還是遙不可及。他很苦惱,特別是面對那些文不成武不就,連當值都不來,卻升遷得比誰都快的權貴子弟,他更是郁懣,然而郁懣解決不了問題,不能讓他得到升遷,所以他只能削尖了腦袋找門路。

他的頂頭上司劉寬是個儒生,對他這樣的武人看不上眼,他去請見了幾次,劉寬也沒給他一個好臉色。這次曹節發威,一下子殺了司隸校尉、廷尉、大鴻臚和步兵校尉四個二千石,簡直是駭人聽聞,王越覺得這個時候還是投靠曹節兄弟比較靠譜,所以拿出全部家底,趕到曹節府上來討杯酒喝。

他的地位太低,沒有資格上堂,只能在院子里坐著,好容易抓到了一個近前的機會,準備了一肚子的話,還沒開口,曹破石就說出這句話,讓他怎麼能不激動萬分。

「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王越跪倒在地,磕了兩個頭,然後謙卑的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亮出杯底:「先干為敬,為君侯壽,為大人壽。」

曹破石哈哈大笑,痛快地喝掉了杯中酒,招手讓王越靠近一點,睜著已經有些朦朧的眼睛對王越說:「王君,你是京師第一劍客,據說從未有敗績?」

王越矜持的笑了笑:「不敢,那都是朋友給面子。」

曹破石狡黠的一笑:「聽說唯一一次沒有取勝,是和會任之家的第一勇士對陣?」

王越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遲疑地點點頭:「是,那人刀劍難入。不過,如果現在再和他對陣,我有絕對的把握贏他。」

「哦,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了他那武技的破綻。」

曹破石挑了挑眉,眼神一亮:「什麼破綻?」

王越笑而不語,喝了一口酒,顧左右而言他:「等有機會,我會向他挑戰,到時候大人就明白了。」

曹破石有些不快,但是很快又恢複了笑容:「這麼說,如果你和太極道館的東家劉修對陣,也有取勝的把握了?」

王越的嘴角挑了挑,不屑一顧:「我知道劉修一人單挑袁術、鮑鴻五人,勝得乾淨利索,可是那五人中以鮑鴻武技最強,鮑鴻在我面前卻連一劍都擋不住。我的劍到了他咽喉的時候,他的刀還沒有出鞘呢。」

「果然不愧為快劍無雙。」曹破石撫掌而笑,眼光一轉:「到我越騎營做個司馬,如何?」

王越的眼睛頓時亮了,越騎營司馬是千石,比現在的虎賁中郎可要高多了,而且到了曹破石手下,那就是傍上了曹節這棵大樹,以後再升到二千石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連忙跪下磕頭:「多謝大人恩典,願為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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