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洛陽雨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失控

曹節年近七十,鬆弛的皮膚上布滿了老人斑,一雙細長的眼睛總是半眯著,讓人猜不透他在想著才能。順帝初年就入宮做小黃門的曹節在宮裡已經生活了五十年,經歷了無數的風雨,在曹騰、侯覽等人先後故去之後,他已經當仁不讓的成為宦官中的首魁,如今爵為華容侯,邑七千六百戶,位大長秋,秩中二千石,主皇后宮中事務,兄弟曹破石為越騎校尉,從子曹紹為東郡太守,其他作太守縣令縣長的有十幾個,可謂是權傾朝野。從桓帝末年以來,宮中多次政變,都以曹節的完勝告終。

曾經名震天下的三君:竇武、陳蕃、劉淑,在曹節的面前,無一合之力;桓帝弟渤海王劉悝想耍賴不給錢,被誣謀反,夫妻自殺;不管是名士還是皇族,在曹節的面前都不堪一擊,其他的小事就更不值一提了。

何進的突然來訪,並不在曹節的意料之外。宋皇后的一舉一動,皆在曹節的耳目之中,他之所以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想看看宋家究竟要蹦躂到什麼地步,同時也想看看何家的反應。

何家和宦官走得很近,但是這些宦官裡面不包括曹節,宦官也不是鐵板一塊,作為資格最老的曹節和晚一輩的張讓、趙忠之間面和心不和,各有各的算計,就算是和曹節走得最近的王甫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曹節雖然是個宦官,卻不是個普通的宦官,一般來說,宦官都出身貧寒,沒讀過幾天書,狠則狠矣,心計卻一般,而曹節出身大族,二千石的官吏出了好幾個,他本人也讀過很多書,對古今事知道得不少,是宦官中少有的智者,要不然也不會在宮中打拚五十年不倒。他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何家不會來找他。

曹節很客氣,降階下迎,讓何進有些受寵若驚。兩人在堂上說了一些閑話,最後就說到了太極道館,何進也不隱瞞,直接提醒曹節,劉修和曹家、宋家走得很近,他外朝不靠袁家,內朝不靠你老人家,他是想燒冷灶,求意外之富貴。當然了,他這是極大的失算,有你老人家在,他肯定會一敗塗地的。不過呢,最近他搞得很熱鬧,洛陽城的太學生對他很看重,而且他最近還要為黨人說話,這黨禁可是你老人家的傑作啊。

一提到黨禁,曹節稀疏的眉毛抖了一下。如果說宋皇后他不放在眼裡的話,黨人卻不可小視。本來第一次黨禁在桓帝朝就已經結束,被關押的黨人也都赦免回家,就是曹節等人搞的第二次黨禁掀起了更大的風浪,李膺、杜密、范滂等百十餘黨人死在獄中,死徙廢禁的六七百人,被牽連的人數以千計,可謂是將天下的讀書人都得罪光了。

不用懷疑,一旦黨人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就算曹節提前死了,他也會被拉出來鞭屍。

曹鸞的請罪疏,張則的請拜張奐為太尉疏,曹節都看到過,他早就聞到了其中蘊藏的危機,只是沒想到這後面有劉修的影子。劉修官拜侍中之後,一直沒有入宮,曹節並不知情,他一直以為劉修就是個白身,到長安去也只是他個人的事,沒有和這兩件事聯想起來。

這一想,事態就有些嚴重了。宋家就是扶風人,莫非宋家和這件事也有關,宋家想借著黨人的事雄起,然後再向他復仇?

曹節心中吃驚,臉上卻不露出一絲異色,只是漫不經心的提了一句,說陛下最近經常到宋皇后的椒房殿去,看起來宋皇后頗有得寵的趨勢。

何進也吃了一驚,何家花了大代價,把妹妹送進宮去,為的就是宋皇后不得寵,又一直沒有生育,何貴人早在三年前就生了一個皇子史侯,將來很有可能繼位,如果宋皇后得寵了,將來生個兒子,那史侯還有什麼機會?皇后之子是順理成章的太子啊。

何進的城府遠不及曹節,心裡想的什麼立刻形諸於色,曹節看在眼裡,冷冷一笑,心道你這個殺豬的想和我斗,還是太嫩了一些。

「君侯,宋家一旦得勢,只怕當年渤海王的事情又會重提啊。」何進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曹節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渤海王謀反,事實俱在,罪證確鑿,又是陛下自己下的詔書,難道皇后還能翻了案?我身為大長秋,只能好好為皇后服務,不敢有什麼異心,是福是禍,自有天定。」

何進冷笑不已,心道這老閹賊安心才怪呢。兩人各有心思,互相試探了一番,最後誰也不肯先服軟,最後還是不了了之。送走了心神不寧的何進,曹節一個人坐在內室,手中撫著一柄玉如意,沉思了好久,最後讓人叫來了弟弟越騎校尉曹破石,兩人商量了好半天,最後決定由曹破石去試探一下劉修的心思。

劉修很快在太極道館召開了《長安志》的發布會,十副對比鮮明的山水畫非常震撼,一方面是劉修的畫山水傳神,而且蔡邕所作的詩文也文采斐然,又沉痛的揭示了其中以史為鑒的警惕意義,不管是從藝術性還是思想性上,都達到了相當的高度,足以讓人在欣賞之餘又有深深的觸動。

五百冊《長安志》很快當天就銷售掉了一大半,在洛陽城引起了又一次轟動,和《洛陽志》引起的驕傲的不同,《長安志》帶來的更多是對未來的擔憂。從四面八方聚攏來的讀書人一到洛陽,最先感受到的便是這種憂國憂民的氣氛,大多數人談得最多的也是這兩本閑書中透出的危機意識。

劉修的名聲再一次在洛陽士子們口中傳播,雖然他還是一個商人,可是他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商人,太極道館也不僅僅是一個聚會的所在,越來越多的士子喜歡到太極道館來聽人辯論。在此期間,士林中的不少名士如劉表、張邈等人也相繼到太極道館與劉修見面。

緊接著,天子下詔拜張奐為太尉。

一石激起千層浪,士子們從中聞到了天子要解黨禁的氣息,心情頓時激動起來,再聯想到十月份將要舉行的大考,他們對天子的印象一下子有了改觀,覺得天子並不是那麼昏庸,還是可以教誨的,於是紛紛上書,請求解除黨禁,重振朝綱,解決大漢目前的危機。

這其中自然不免有情緒激動,又開始口無遮攔的,劉修嚇出一身冷汗,生怕這些讀書人破壞了他苦心經營才得來的大好局面,特地在太極道館辦了一次論道會,重提曹鸞事件,希望給那些頭腦發熱的傢伙倒一盆冷水,讓他們冷靜冷靜,可惜效果不明顯,士子們上書的言辭還是越來越激烈,似乎不激動則不足以表忠心似的,動不動就上綱上線,真正具有可行性的建議卻不多。

天子漸漸有些不耐煩了,劉弘帶出來的消息說,天子對這些士子非常不滿,希望劉修能從中起到更大的作用,把輿論引導到對大局有利的方向上去。以現在這個情況,如果真的赦免黨人,開了黨禁,事情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第三次黨錮不可避免。

劉修從中聽出了不和諧的音符,心急如焚,近乎崩潰,他對這些讀書人真的有些失望了。說話不能好好說嗎,非得夾槍夾棒的刺天子幾句,才顯得你有學問?

劉修氣不過,只好一面苦口婆心的勸那些名士端正態度,不要那麼激動,一面奏請天子,既然儒生們氣焰太囂張,不如把火燒得再大一些,徵召範圍擴大到儒生以外,只要有一技之長的都可以參加。

正對儒生們惱火之極的天子沒有多想,很快就同意了劉修的意見,徵召天下有道之士入京論道。

邸報一出,洛陽沸騰,原本對劉修印象還不錯的儒生們立刻翻了臉,破口大罵,說劉修胡搞,這麼重大的事情能讓那些方技之士參與嗎?不過還沒等劉修來反駁他們,那些剛剛被張鳴吸收進太平道的人就反唇相譏,憑什麼天下事只有你們儒生能置喙,別人就不說吭聲?再說了,懂方術的人在儒學上的造詣未必就比你們差,現在五經通行天下,你們讀的書別人也能讀,說不定讀得還比你們好。

洛陽城隨處可見開罵的,有儒生和太平道信眾對罵,也有儒生與儒生對罵,因為儒生各家都有矛盾,所以反不如太平道的信眾心齊,一時反倒落了下風。

就在太平道威信大增的時候,終於來了一個強勁的對手,天師道邙山治治頭大祭酒王英找到了劉修,開門見山的說要在太極道館和太平道論道,較量道術。

「較量道術?」劉修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眼前這個頗有仙風道骨的道士,考慮他究竟是來踢館的還是來論道的。我這兒論的是治國之道,你來比武?

王英見劉修不解,也不吭聲,直接放下五十金說,我知道張鳴和你關係不錯,他在洛陽傳道都是你幫忙安排的。我沒別的要求,你給我也安排一場傳道,我要向張鳴挑戰,他如果不敢來,以後就退出洛陽城。天師道在洛陽設治已經二十年了,他憑什麼跑到洛陽來傳道?

劉修聽出來了,這是針對太平道來的,太平道最近在洛陽傳道的勢頭很猛,可能天師道看著眼熱,也想來分一杯羹。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大家對前途都沒什麼信心,能給人幻想的宗教正是大行其道的時候。天師道雖然開宗立派要早得多,但是他們主要信徒集中在巴蜀一帶,洛陽有邙山治,但宣傳力度一直不大,所以才被張鳴後來居上。他們來找太極道館,大概是覺得太極道館有足夠的影響力,在這裡向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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