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洛陽雨 第一百八十八章 警世言

「德然好雅興。」劉弘一邊看著他的寫生稿,一邊羨慕地說道:「這就是原陵嗎?我倒是去過幾趟,卻從來沒有注意過有這樣的美景。」

劉修卻有些意興闌珊,讓人把前幾天畫的寫生稿拿來給劉弘看,告了個罪,去洗漱一番。劉弘看畫看得入迷,也沒有太在意,一張張的看過去,感慨不已,等劉修洗漱回來,他迫不及待地說道:「這些畫什麼時候能完成?我都有些等不及看了。」

「再好的畫,也不如真形實景,你為什麼不去實地看看?比畫可美多了。」

劉弘嘴一歪,有些酸溜溜地說道:「我哪有你這麼自在。」

劉修心情不太好,刺了他一句:「你以為你是天子,日理萬機?不過是一個侍中而已。」

「怎麼了,斗贏了袁術,心情還這麼差?」劉弘戲謔的笑了一聲,端起剛送來的酒呷了一口,淡淡地笑道。劉修眉頭一皺,沉吟片刻,很嚴肅地看著劉弘:「你真以為我贏了?」

「不是贏了,難道是輸了?」

劉修臉上看不出一點兒喜慶,他揮了揮手,示意許禇和夏侯淵退出去,劉弘猶豫了一下,也示意那個身材壯實的隨從退出去。那隨從有些遲疑,不過還是退出去了,順手帶上了門。

「有些話,我就跟你說說啊,話不傳六耳。」劉修向劉弘靠了靠,嘆了一口氣道:「我們都姓劉,年紀又相當,也算是半個老鄉,換了別人,這些話我是不敢說的。」

劉弘笑笑,靜聽下文。

「看起來呢,我是贏了。」劉修直直地看著劉弘,「可是,如果不是我身後有陽翟長公主,我能贏嗎?」

劉弘眉頭一挑,沉默不語。

「我開羅敷麵館,從來不偷稅漏稅,該我做的,我全都做了,不能做的,我一件也沒做。雖說生意不大,可是每個月上交的市租也有四五金,算是市中小有實力的一家。」劉修唉聲嘆氣,顯然非常煩悶,「可是又能如何?袁術勸動嘴皮,河南尹就親自出馬來封我的麵館,如果不是陽翟長公主,最後倒霉的絕對不是郭勛,而是我。」劉修一指自己的鼻子,有些激動起來:「我奉公守法,只想本本份份的做生意,可是卻不能如願,你說這是為什麼?」

劉弘淡淡一笑:「我朝重農抑商,向來如此,你又何必如此義憤。」

「不錯,本朝重農抑商,向來如此。」劉修點點頭:「我知道商人在七科謫之內,我真要入了市籍,也許他們對付我更容易了,連個理由都不需要,就能讓我去戍邊。可是袁術那樣的人卻沒事,他可以在洛陽做他的折衝校尉,官俸他拿,拚命我去。可是我不明白,如果說尊貴,我還是高皇帝的子孫呢,怎麼就連他袁術都不如了?你以為我想做商人?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誰願意去做下賤的商人啊。可是更讓我不爽的是,我想本本份份做個商人都不可能。」

他喝了一大口酒,手一抹嘴,氣憤填膺,用力一拍案幾:「安份守已的卑而賤,為非作歹的高而貴,這世道已經到了這一步,如何能不亡,又怎麼能不亡。」

「劉修,休得胡說!」劉弘變了臉色,沉聲喝道:「你這話傳出去要殺頭的。」

「你去告發我?」劉修有些醉意,梗著脖子瞪著劉弘,兩人僵了半晌,劉弘先放鬆下來,解釋道:「我是為你好,以後這樣的話,不要亂說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去畫洛陽城?」劉修拉過那些寫生稿,重重地敲了敲,「我是擔心,不知哪一天洛陽城就和長安城一樣,再也看不到了。」

「德然,你醉了。」劉弘沉下臉,長身而起,推門而出。

劉修坐著不動,直到劉弘穿好了鞋準備離開,他才嘆了一聲:「唉,我以為你是個難得清醒的人,沒想到也是一個糊塗蛋。算了算了,不得其人而言,是謂失言,是我錯了。你走吧,我馬上也離開洛陽,以後恐怕不會見面了。」

「你要走?」劉弘轉過頭,略作思索,又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傳出去的,只是你以後也要管住你的嘴,不要再這麼橫言無忌了,否則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不是因為你。」劉修搖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就是不和你說這番話,我也沒打算在這裡呆太久。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雖然沒有千金,可也算是小有資財的。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有道則現,無道則隱,這個道理我懂。我想去隱居了。」

「隱居?」劉弘差點笑出聲來,忍不住走了回去,俯著頭打量著劉修:「德然,你是真醉還是借醉發酒瘋?你今年還沒到二十,就想去隱居?」

「你管我是真醉還是假醉,只要我說得沒錯,便也是了。」劉修哂笑道:「你怎麼還不走,不怕被我連累了?」

劉弘抬手撓了撓眼角,重新坐了下來,拿起酒壺給劉修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杯子和劉修碰了一下,一飲而盡,笑道:「既然你馬上就要去隱居了,我就聽聽你的瘋話,看看能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高論來。」

「高論沒有,不過是危言聳聽罷了。」劉修嘎嘎一笑,向劉弘湊了湊:「你在天子身邊,知道的事情比我多,難道你看不出來?」

「我看不出來。」劉弘瞥了他一眼:「我倒是覺得你這太極道館是個是非之地,你小心那個太平道的張鳴給你帶來禍事。他最近在洛陽權貴門上走動頻繁,我擔心他遲早會連累你。」

「權貴之門算什麼。」劉修不屑一顧:「你如果知道太平道的信眾中有成千上萬的流民,遍布天下數州,還不知道要嚇成什麼樣呢。」

劉弘眼角抽了抽,臉色有些難看,沉默了好半天,才啞聲說道:「你既然知道,還敢和他來往?當真不怕王法嗎?」

「這你就錯了。」劉修微微一笑,和劉弘碰了一杯,自已一飲而盡:「天下已經糜爛,我只是把最後一層還算光鮮的皮掀掉,讓陛下看到裡面的爛肉,認識到局勢的嚴峻,如果能及時下手醫治,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還是自欺欺人的以為天下太平,那才危險呢。我這是為天下著想,你認為我該殺嗎?如果你也這麼想,那我覺得這天下就真的沒治了。」

劉弘語噎,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劉修。

「天下形勢,如閉目乘快馬,直奔到絕崖,如果肯睜眼看一下,懸崖勒馬,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因為不敢看到險境而閉目自欺,那只有一個下場。」劉修嘆了一聲:「可惜,真正敢睜開眼睛面對險境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在危險面前,芸芸眾生大多數還是選擇閉起眼睛裝看不到的。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敢直面慘淡的人生。」

「你說……還有機會?」劉弘沒有理他的感慨,抓住了其中最關鍵的一句。

「當然有。不過呢,這就和當年的昆陽之戰一樣,有幾個人能像光武帝一樣衝上去,殺出一條血路?」劉修哈哈一笑,揮揮手:「我醉欲眠君且去,有緣山中再相逢。」

劉弘卻揪著他不放,「德然,且慢去睡。你說說,如果有機會,又當如何?」

「你不過是一個侍中,說這些有什麼用?」劉修指了指天,「這要看大漢還有沒有中興的天命,要看陛下有沒有中興的氣魄和能力,不是你一個侍中和我一個草民說說就能有用的。」說完,他掙開劉弘的手,推開門,胡亂的搭上鞋,晃晃悠悠的下樓去了。

劉弘皺著眉頭,無可奈何的看著劉修歪歪扭扭的背影,沉思了片刻,一眼看到案上的寫生稿,順手拿過來捲起,起身出了門,匆匆離去。

夏侯淵看著劉弘遠去,這才回過頭對劉修說道:「東家,這計是不是太冒險了些?」

「不冒險怎麼可能有大富貴,難道你想做一輩子商人?」劉修眼神明亮,看不出一絲醉意。他看看夏侯淵,笑了:「你放心,如果真有禍事,我一人擔著,絕不會拖你們下水。」

夏侯淵也笑了:「我有什麼好怕的。沒死在王吉的手中,我這條命就是撿來的,與其窮死,不如跟著東家賭一把。」他瞟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許禇,「只是仲康怕是有些虧了。」

「我有什麼虧的,這條命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了。」許禇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再說了,就憑我和東家的身手,只要不是洛陽城的北軍五營全部出動,恐怕沒幾個人能攔得住我們。」

這才叫霸氣。劉修暗自贊了一聲,夏侯淵願意跟著他瘋,那是因為夏侯淵一窮二白,而且他生性就不安份,喜歡冒險,而許禇則不然,看起來他很魯莽,其實他早就想好了退路,確保自己不會有性命之憂,謹慎到了極點。

劉修當然也不是魯莽的人,他如果沒有幾份把握,絕對不會衝動冒險,要不然他早死幾回了。在劉弘面前說這些話,看似酒醉,實則是他謹慎的試探,經商肯定不是長久之計,要挽救大漢的命運,就必須解決大漢的經濟問題,這不是他開幾個道館就能解決的,這要觸及到大漢的基本國策。如果天子沒有這樣的魄力,就憑他一個人是不可能力挽狂瀾的,必須選另外的路。

做名士闖字型大小,他已經完成了應有的鋪墊,接下來該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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