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洛陽雨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有擔當,方是好男兒

王瑜站在廊下,看著後院小樓上的燈光,聽著叮叮咚咚的琴聲,心裡十分滿意。他沖著樓上喊了一聲:「阿楚啊,別太累著了,早點歇著吧。」

「阿翁,我知道了。」王楚的聲音從樓上傳了下來,「我再彈一遍,把這個音調準了就睡。」

「嗯哪。」王瑜應了一聲,充滿疼愛的搖了搖頭,帶著三分得色向正院走去。上次和劉修說開了之後,一切都走上了正軌,雖說那朵烏雲並沒有完全散去,還不時的在心頭飄過,可是大多數時候,他的心中是一片晴朗。他相信只要女兒進了宮,以她的相貌和才藝很快就能脫穎而出。宋皇后是個木頭人,根本不受寵,又和宦官結下了死仇,被廢是遲早的事情。那個屠家女雖然得寵,可是到現在為止也沒能生出一兒半女,想要成為皇后,她的路還長。他專門找相士為女兒相過面,相士說女兒有貴相,將來一定能生兒子,而且兒子貴不可言。

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那個相士又說,阿楚的兒子雖然貴不可言,但是阿楚本人卻是個苦命人,說完之後連連搖頭,一副天機不可泄漏的樣子。王瑜付了兩倍的相金,那相士也不肯說。

一想到這件事,王瑜就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女兒被鮮卑人俘虜那件事最好會事發,劉修雖然發誓說不會說出去,可是誰知道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就算現在不說,也不能保證以後永遠不說,就算他不說,也不能保證別人不說。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阿楚進宮,可就真的是往火坑裡跳了。

王瑜嘆了一口氣,走進了父親王苞的房間。王苞一動不動地靠在榻上,如果不是花白的眉毛不時的顫一下,王瑜真的擔心他已經走了。一想到這個念頭,王瑜就覺得十分羞愧,可是又總是不由自主的會冒出這個念頭。父親對於來說是一座山,比北邙山還要高的山,和老家的太行山一樣,既讓他覺得高不可攀,又讓他有一種壓抑感。

蹉跎了半輩子,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司馬,這讓王瑜在父親面前非常自卑。

「父親,早點歇著吧。」王瑜走過去站在床邊,輕聲說道。

王苞若有若無的應了一聲,卻不動彈,沉默了片刻,忽然說到:「這是什麼曲子,怎麼聽起來這麼嚴肅?」

「是大雩時奏的古曲,據說是失傳的樂經上的殘譜。」王瑜輕聲應道,「天旱了幾個月了,眼看著春耕就要被耽誤了,宮裡急得很,幾次召集三公九卿議事,說要準備大雩祈雨。因此我託人請了這首古曲來,希望到時候能用上。」

王苞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你托的誰?」

被他看了這麼一眼,王瑜頓時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老實話:「劉修,他從蔡伯喈那兒求來的。」

「是嗎?」王苞隨口應了一聲,挪了挪,躺平了身子。王瑜替他拉平了被角,吹了床頭的燈,正準備走開,王苞又說了一句:「不要和那小子多接觸,我總覺得,他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貌似忠厚,實則奸賊得很,不要一不小心又上了他的當。」

王瑜愣了一下,剛準備說話,王苞又道:「今天我剛剛聽到一個消息,宮裡不僅沒有責怪他毆打上官,反而法外開恩,要他再次入宮為郎。為了安撫他,還加了俸祿,可是他還是沒去。自己沒去倒也罷了,反倒推薦了幾個人入宮。也不知道他中了太后什麼意,居然一概准了,還讓盧植的夫人到宮裡去了一趟。」

王瑜吃了一驚,隨即又面紅耳赤,父親不出門已經很久了,消息還很靈通,自己主持著家裡的事務,卻連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家裡那些人眼中還是只有父親,沒有他。

劉修這麼得寵,那自己那麼對他,是不是有些過了?

「你也不要太在意。」王苞含糊地說道:「幾個少年郎官而已,不過是些倡優一般的弄臣,要想補缺,不知得等到哪一年。」

「父親說得是。」王瑜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有些太緊張了。王苞沒有再說話,很快打起了鼾聲,王瑜也不知道他是真睡著還是睡著,但是知道自己該走了,便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他看了一眼小樓的方向,見燈已經歇了,笑著搖搖頭,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嘀咕了一句:「這大雩古曲還真夠難聽的,怪不得會失傳。」

王楚躺在床上,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她捏著被頭,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聲音。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細不可聞的幾聲輕響,卻像是驚雷一樣敲在王楚的心頭,她心虛的猶豫了片刻,緊張地看著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那聲音有些執拗的再次響起。

王楚用力的抿了抿嘴,赤著腳,輕手輕腳的爬了起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少,可是她還是覺得不放心,又轉身拿起一件衣服披上身上,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伸手摸著插銷,卻遲遲沒有打開。

外面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可是王楚知道,那個人一定還在。她想打開窗戶,又不知道打開之後如何面對那個情深意重又有些不講禮的男子,猶豫不決,心跳如鼓。

「再不開,我用腳踹了。」劉修有些蠻橫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

「別!」王楚連忙打開了窗戶,露出了劉修笑嘻嘻的臉,王楚面紅心跳,羞不自勝地說道:「你……你不能進來。」

「我知道,我不進去。」劉修苦惱的撓了撓頭,卻沒有堅持。要是換了前世,雙方都表明了心意,早就開始滾床單了,自己居然還要玩這種隔窗夜話的老戲碼,真不知道是該高興自己脫離了原始的獸性還是該憤怒王楚太理性。

「今天怎麼這麼遲還來?」王楚躲到窗戶,背靠著牆,輕聲問道。

劉修嘿嘿一笑,把今天進宮的事情說了一遍。張氏和盧慎他們幾個興奮過度,回家之後雖然累得要死,卻是遲遲睡不著,害得他快到半夜了,才縱馬狂奔幾十來里到此。好在太后恩准盧慎他們幾個不用住在宮裡,每天可以回步雲里住,要不然放著張氏一個人,他還不敢出來呢。

「既然遲了,就早些睡吧。」

「我高興,睡不著。」劉修知道肯定看不著王楚的臉,也把背靠著牆,看著掛在半天的圓月,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我昨天一接到詔書,就想來告訴你,可是那幾個傢伙個個興奮得像老鼠一樣,我實在是走不開。」

王楚想像著劉備等人接到詔書時開心的樣子,不禁掩著嘴,無聲的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又輕聲說道:「你自己為什麼不做郎。」

「我現在就是狼。」劉修嘿嘿笑了一聲:「我是一隻月下孤狼,千里迢迢的,從草原上一直追到這裡。」

王楚羞怯的笑了一聲,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劉修這種既巧妙又讓人心跳不已的話,她只能沉默,一手掩著呯呯亂跳的心口,一手掩著嘴,生怕自己說出平時不敢說,也不該說的話來。

劉修見房裡沒反應,有些無趣,只得輕咳了一聲,輕聲解釋道:「我今年十九,你也到了適婚年齡,如果這次不能入宮,你父親肯定會儘快為你另找名門。我就算現在開始做郎官,哪一年才能補缺,哪能才能做到二千石?沒有二千石,你父親真會把你嫁給刑徒也不嫁給我。」

聽了這話,王楚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也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就算劉修的辦法好用,八月算人的時候落選了,不能進宮,父親也不會把她嫁給劉修這麼一個沒有任何官職身份的人。就算不是二千石,至少也是有機會能做到二千石的世家子弟,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劉修好象都沒有可能。即使劉修現在去做郎官,要想等著補缺,至少也要十年以後,這已經算是順利的了。

十年?她想等一年都不太可能。大父王苞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還想在死之前看著王家有個燦爛的前程呢。劉修誇下了海口,說除了皇后之位以外,王家想要的榮華富貴,他都有可能得到,當時聽起來很豪邁,可是事後一想,這根本就是信口開河的大言。

他自己的榮華富貴還不知道在哪兒呢,還想著為王家爭取?

一想到這件事,王楚就愁腸百結,從劉修的話里她聽得出來,劉修的壓力也非常大。

「那你準備怎麼辦?」

「你放心,我正在一步步的爭取,進展還算順利。」劉修輕聲說道。

王楚雖然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可心裡還是甜滋滋的,放心了不少,覺得前面就是一座山,劉修也能背著她飛過去,前面就算是茫茫大海,劉修也能背著她踏浪而過。只要有這個和自己僅隔一堵牆的這個男子,任何困難都有可能克服。王楚仰起頭,將頭輕輕地靠在牆上,就像是靠在了劉修的肩上,輕聲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不辛苦。」劉修嘻嘻一笑,他似乎感覺到了王楚的動作,也抬起頭,靠在牆上,仰望著圓盤一般的月亮,眼中卻多了幾分憂鬱。

今天霍玉帶他在宮裡轉了一下,特別是登上了宮裡最高的建築,北宮朱雀門的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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