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鬼谷七謀 第二十二章 步步殺機:吾本低調!

馬車離開了越嶺一帶,過了兩天,便停在了會稽山山腳。

會稽山原本也就緊靠著越嶺邊緣,從山腳看去,山上秋楓如火。幾人一同下了馬車,寧小夢道:「哥哥,你不跟我們一同上山?」

寧江持扇笑道:「我就不耽擱了。接下來,天氣會慢慢轉涼,你們照顧好自己。」

小夢輕輕的道:「嗯。」

說完話後,寧小夢、春箋麗、秦小丫兒一同往山上行去。途中,小夢回過頭來,見哥哥還在山腳看著她們,於是朝他揮了揮手。

等她們進入山中,已是不見身影后,寧江方自轉身:「我們也走吧。」

牽著小刀,上了馬車,阿彩牽馬而行。數里之外,騎著馬往他們這邊彙集而來的江湖人越來越多,也沒有多說什麼,或是在前方開道,或是在後方護衛,井井有條。雷鶴道人、孫紫蘿等,皆在這些人中。

過了幾天,這行人來到了富春江邊。此刻,富春江上花船來去,一片繁華景象。作為整條江上最大的花船的花好樓,停在了遠處的江面上。

寧江牽著小刀,登上了其中一座酒樓,在這裡,早已有三人在等著他,分別是甘玉書、居志榮、以及花好樓的樓主秦紅韻。

「盟主!」秦紅韻輕柔起身。

寧江笑道:「不用這般多禮。」

與三人一同坐定,首先看向甘玉書和居志榮兩人:「朝廷以為皇甫鷺賜婚為名,令皇甫霖與六公主入臨安,你二人呢?」

二人對望一眼,居志榮道:「朝廷下旨,說普安宣撫司宣撫使圖賴自行稱王,已有反意,令神武左軍開拔,前往嶺南鎮壓。」

「普安啊!」寧江笑道,「蠻軍大規模入侵,巴蜀淪陷,西南大亂,昊京里天子和文武百官盡皆被擄時,圖賴那廝也只敢自稱『番王』,緊接著就被紅巾軍打得灰頭土臉縮了回去。要平定嶺南,哪裡需要把威遠軍調去?這是調虎離山罷了。」

又看向甘玉書:「甘兄現在可還在三衙軍?」

甘玉書手持酒杯,亦笑道:「聖上因我有抗擊察割、收復臨安等功勞,念我勞苦功高,己將我封作國公,賜勛柱國,授予食邑兩千戶。」

寧江贊道:「加官晉爵啊,聖上果然有知人之明。」

甘玉書繼續道:「緊接著便令我前往寶州建立都督府,如今我雖然交出了侍衛馬軍司軍都虞使一職,手下兵將倒是多了不少,就是人已不在臨安,這一次,你到臨安,我是幫不了你了。」

寧江啞然失笑。

秦紅韻溫柔的起身,為三人斟酒,道:「根據我們的探查,今上已經有心改變軍制,取消目前的三衙十御制,以制置使節制各軍。而制置使,則由樞密院挑選擔當,如此一來,便又重回了以前以文制武的局面。」

甘玉書嘆道:「回想著聖上剛剛登基時,豪情壯志,一心以收復中原為已任,重用武將,對各軍放權,勵精圖治……想不到就是這短短的幾個月……」

居志榮低聲道:「陛下恐怕已是放棄了北定中原的野望,察割南下那一戰,雖然以蠻軍的慘敗而告終,但是已讓他怕了。重用一心與蠻軍和談的右僕射呂豫浩,就是明證。南方想要和談,蠻軍高層必定會藉此開出條件。我們也不知暗地裡的條件是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陛下已經跟蠻軍的使者有了接觸,而最初,為聖上搭線的,應該是慈心齋的慈月仙子。」

秦紅韻道:「如今的江南,慈學已經是越來越流行,不只是朝堂,連底層的百姓,也開始一個個的放生,吃素的人越來越多,就連我船中的小姐們,也有不少受此影響。此外還有轉世輪迴說、慈心於物說,藉著儒家的名義,卻已和儒學相去甚遠……」

寧江搖頭道:「也沒有多遠,儒家既然能夠整出和孔老夫子的理念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天人感應說』,那整出個『慈心於物說』,也沒有什麼稀奇。實際上,我反而覺得這慈心說,比天人感應更接近孔老夫子的原意,大約是十萬八千里和十萬五千里的區別……慈心說是十萬五千里的那個。」

甘玉書和居志榮一同無語。

對於從小接觸天人感應說的他們,聽到寧江說「慈心說」比「天人感應說」更接近孔老夫子的原意,還是不怎麼能夠接受的……雖然只是十萬八千里和十萬五千里的區別。

寧江當然不會在乎這個,一個能夠從敬鬼神而遠之的先秦儒學中,整出天人感應這種東西,一個尊崇和提倡孔老夫子「以德報怨」的名句,而完全無視孔老夫子真正說的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說到底都是掛羊頭賣狗肉罷了。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知曉,「天人感應說」是鬼谷七徒中的蘇秦化名董天舒搞出來的、別有用心的東西。至於所謂的儒家慈學,那就更讓人呵呵了,在蠻軍前方大敗,治下不穩,暫時無力南侵的時候,跑出來說要消彌戰火,化解仇恨,當初蠻軍大規模入侵,攻城略地,大量屠殺華夏百姓的時候,怎不見她們出來?

甘玉書看著他,道:「朝廷這一次,將我明升暗調,調離臨安,在所謂寶州都督府給我的,也全都是老弱殘兵。將神武左軍遠調嶺南鎮壓普安鎮,命紅巾軍兵進薔薇湖,斷稼軍隨之而上,盯在紅巾軍後方,又讓皇甫霖將軍入臨安,顯然是在為更換南劍宣慰司宣慰使做準備,這一連串動作,都是沖著你來的,你有什麼打算?」

寧江手握摺扇,長長的嘆一口氣:「唉,說到底,還是我以前太過低調了,做人果然還是應該高調和囂張一些的么?」

甘玉書失笑道:「你還低調?你就是太高調了,才使得人人都針對你。九陰真經,東南盟主,當過狀元,做過權相,墨門、道門全都是因你而崛起,你就算不在江湖,江湖上也到處都是你的傳說,你這還低調?」

居志榮和秦紅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尤其是秦紅韻,掩著口兒,一陣莞爾。作為他的同鄉,從一開始就已偷偷仰慕他的女子,她可是比誰都要了解這個青年的張揚,不管是最早的、岳湖詩會的一詩揚名,還是後來的崆山獻詩、連中三元,一直到後來的力敵蠻軍,天下震動,這個人就從來沒有低調過。

寧江卻是笑了一笑,轉開話題,看向居志榮:「嶺南那一邊,你就不要去了,另外有任務交給你……」

說完之後,又看向甘玉書:「寶州的那個都督府,也不用管它了,你幫我到這幾個地方跑一趟,紙條上的這些人,你都去見一見。」取出一張紙條,交給甘玉書。

又看向秦紅韻:「有一件事,你去幫我到處宣傳一下……」

居志榮震了一震,甘玉書打開紙條,臉色微變,秦紅韻吃驚的睜大眼睛……他居然在做著這樣的準備?

寧江慢慢的站起,負手踱到窗前,看著外頭燈火滿江的夜景,長長的嘆一口氣:「唉,其實我已經很低調了,為什麼大家就是不明白?你們覺得我以往很高調,那是因為你們沒見過我真正高調的時候。我這人啊,什麼都好,就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一旦高調起來……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居志榮、甘玉書、秦紅韻:「……」

※※※

接下來的兩天里,秋雨綿綿。

細雨打在了錢潮江的江面上,濺起無數的水花。錢潮江的岸邊,有人影來去,沿岸的柳樹,在微雨中顯得迷濛。

破舊的屋檐下,聚集的乞丐,俱是茫然和無助的眼神。江南本是魚米之鄉,縱然如今世道不好,比起其它大多數地方,終究也還算是不錯的。然而,土地兼并,再加上大量從北方逃下來的難民,所引發的各種混亂,亦是難以避免。

這些難民中,不乏北方的地主鄉紳,逃到了南方後,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當年的田連阡陌,與如今被人到處驅趕,連立錐之地也無的困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彷彿神靈給他們開了巨大的玩笑。

然而,就算如此,人也總是會在爛泥中不斷的掙扎求活,生命是他們最後所擁有的,卻也是他們一切苦難的根源。生命不斷,苦難不斷,他們沒有勇氣結束它,是以也沒有能力斷絕苦難。

另一邊的碼頭,一名老婦跪在柳樹下,雙手合十,在細雨中,不斷的念叨著什麼,然後將水盆中的兩隻鯉魚倒入了江中。今生人吃魚,來世魚吃人。孔聖人曾經說過,要以德報怨,如今這醜陋和不堪的世道,就是因為大家都忘記了這一點,如果能夠忘卻仇恨,停止那冤冤相報的輪迴,這個世界無疑會美好得多……以前不曾真正讀過聖人之言的老婦,如今也真正明白了聖人的道理。

錢潮江下游,有一處所在,名為大缺口,大缺口中,有一座小島,叫作小鸚鵡洲,每到八月初,錢潮江漲潮之際,潮頭從上游衝下,氣勢恢宏,驚濤拍岸,衝到了小鸚鵡洲,又因小鸚鵡洲的阻擋而分作了兩股,左右衝下,在小鸚鵡洲的下方交匯,兩股潮頭互撞,形成了十字潮,這也是錢潮有名的奇景之一。

今年的秋雨,要比往年來的遲,到了此刻,天氣已經轉涼,錢潮的汛期都還沒有多少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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