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六儀擊刑 第六章 名高聲望遠

包括王克遠在內,眾將領彼此對望,一時間也都默不吭聲。軍中的階級法,每一階每一級,都管得非常的嚴,一個武階能夠帶多少兵,全都是有規定的,此刻他們所帶的兵馬,無疑都超出了他們各自武階規定的數目。

寧江卻搖扇道:「大人,大敵當前,這個時候再一一換將,只恐人心不穩,這幾位將軍,這些日子在戰場上的表現,兵士們也是有目共睹的,我們現在所擁有的兵士,也同樣非一州之兵,而是來自北方各州,被蠻人佔了家園。若是將大家所信賴的勇將撤下,只恐人心不服。」

居志榮身後一人卻冷笑道:「此言差矣,軍中無法,乃是大患,朝廷法度若不遵從,人人各行其是,如何能戰?」

這說話之人,喚作郭仁青,也就是剛才認出春箋麗的青年將領。這一次,他與身邊的這名蔣誠貴,一同率領著一千名龍虎禁軍,隨著居志榮前來接收此地兵將。龍虎禁軍,以往一向駐紮於京城,被認為是精銳中的精銳,龍虎禁軍中的士兵,每一個都出身良好,訓練有素,裝備也要比地方上的駐軍齊全,龍虎禁軍中的將領,全都是世家子弟,任何一個人站出來,武階都要比此刻站在這裡的王克遠等人高上許多。

對於採石峽昨日的戰績,居志榮等人到這裡之前,就已經聽聞,雖然這已是這一個多月來,唯一的一場勝戰,但是在他們看來,最大的可能,並不是這裡的兵將有多了得,更可能是,原本進入興陽州的蠻兵就是外強中乾。

而現在,看到軍中兵士的散漫,以及這些低階武將的名單後,他們更加的確信這一點。

連這些人都能夠給敵軍以重創,看來那些蠻兵其實也不怎麼樣。

若是按著軍中的階級法,來重新劃分職權,那郭仁青、蔣誠貴等龍虎禁軍中的將領,毫無疑問將接管這裡的兵力。而王克遠等人,馬上又會打入軍中的底層。但是寧江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在寧江看來,大周王朝的階級法,早就應該取締了。「階級法」本質上,是為了防止出現四百年前削藩時,出現的士兵嘩變,屬於「防內勝於防外」。一方面,底層的士兵失去了上升通道,不管如何拚命,都難以得到提升,所有的功勞都被上司得了去。

另一方面,由於大周王朝的兵制,練兵權、統兵權、用兵權是分割開來的,存在著「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情況。一旦上了戰場,將領無法靠著聲望服眾,就只能依賴階級法,靠著自己的官階,以冷血的手段驅使士兵,軍官凌虐成性,上層壓迫中層,中層壓迫下層,最底層的士兵,實際上是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對長官稍有反駁,都有可能棍棒加身,甚至被斬首示眾。

由於這個世界存在著文氣,真正統領軍隊的,是擁有文氣的儒將,這種制度,在這幾百年里,也的的確確是有效的。在戰場上,儒將文氣一放,兵士便往前沖。但是現在,儒將的文氣開始流失,統帥兵士的將領既無文氣又無威望,許多東西就開始生出了變化。

在蠻族入侵的時候,便出現了多次炸營的情況。

所謂炸營,又稱營嘯,軍中本是肅殺之地,紀律嚴明,為了強化軍紀,長官每每在半夜突然下令點兵,兵士要在規定的時間裡集合,超出時間的,立時斬首。在這種情況下,人人提心弔膽,日日夜夜生活在壓抑的氣氛之中。

有時,到了夜半,長官其實並未點兵,只是有人翻身又或是起床夜尿,驚動了旁邊的人,旁邊的人在睡夢中受驚坐起,以為點兵,急忙起身,又驚動了其他人,最終全營的人都匆匆而起,趕往點兵處,最後證明只是一場虛驚,這種情況,喚作「夜驚」。

由於文氣的存在,夜驚往往剛開始,就被文氣所化的官威強行鎮壓。但是在戰場上,沒有文氣的情況下,因為敵人隨時有可能襲來,每一個人的精神都處在極度的緊張下,一旦發生夜驚,就會產生極為惡劣的狀況,人人放聲大叫,到處亂跑,這便是營嘯,更為嚴重的,猶如瘋了一般,拿著刀砍殺著身邊的人,尤其是那些長官,往往在第一時間被眾人撲上去殘酷殺害,亦即炸營。

在蠻族入侵的這一個月里,炸營的事便時有發生,往往蠻兵的影子都還沒有出現,整營的人就已自相殘殺到幾乎死盡死絕。只是這些死傷,最後都會被歸入戰死的數目之中。

寧江在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要出現在軍營中,與守夜的兵士聊天,四處走動,除了爭取兵士的信任,防止這些從北面潰逃下來的兵士炸營,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對長官的不信任,對勝利的懷疑,都是導致炸營的重要因素。可以說,直到昨日確確實實的,擊退了入侵的蠻兵,炸營的可能性才真正降低了下來。

而現在,居志榮想要帶著龍虎禁軍,以階級法接收這裡的兵士,這個是他無論如何不可能答應的。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在防止臣子擁兵自重時是有效的,但在與外敵的戰爭中,往往就是致敗的根源。而他這一次所採用的,其實更類似於另一個時間近代史上,某軍的「火線提拔」,即直接提拔在戰場上表現英勇的戰士,使得人人心服口服。

一方面,這是最有效的激勵,另一方面,自己的頭領是在戰場上浴血混戰活下來的英雄,這也能夠帶給兵士更多的安全感和信任。當然,按著「階級法」,大周王朝根本不存在火線提拔這樣的上升通道。

耳聽著郭仁青的質問,寧江一聲冷笑:「諸位將軍在此軍中的地位,是他們這幾日里,通過在沙場上浴血混戰得來的,是靠著兵士們的擁戴取得的。你們一無戰功,二無能耐,平日里在京城遊手好閒,現在來到這裡,翹著二郎腿就想要奪走他們的兵權,取代他們在軍中的地位,只恐眾人不服。」

郭仁青怒道:「寧江,你是要抗旨不成?」

寧江好笑道:「我如何抗旨?」

郭仁青大聲道:「旨意要你交出兵權!」

寧江道:「我交出了啊?我說了此間將士非我私兵,我手中並無兵權,一個兵都沒有,倒是有許多受到英雄令召喚趕來相助的義士,但他們不是兵。但我雖無兵權,卻是看不過眼,你們這等做法,大家看不過眼,我身為此間參謀,亦看不過眼。」

郭仁青這才明白,他這是拐彎抹角的繞了個圈子來抗旨,旨意讓他交出兵權,他說他並無兵權,只是此間參謀,他只是參謀,但這裡的人全都聽他的……

郭仁青怒火中燒:「你這是狡辯!」

寧江冷笑道:「我是狡辯,你是無能!」

郭仁青猛的踏前一步,喝道:「你說什麼?」

寧江搖扇道:「眾位將軍的地位,是靠著他們的英勇奮戰得來的,是在滿地的屍體和鮮血中,一刀一槍博來的,你要是不服氣,敵人還在外頭,湟河以北,也大多落在敵人手中,你也到外頭殺蠻子去,你們殺的比大家多,大家服你們,上刀山下火海,無不聽命。現在你們一個蠻子未殺,一寸土地未守,就要大家聽你們的,我只想說……憑什麼?」

郭仁青額上青筋跳動,正要反駁,卻看到,在寧江身後,那些將領一個個的,以鄙夷和冷漠的眼神看著他們三人,一時間僵在那裡。

對於王克遠和他身邊的這些將領來說,他們早已習慣于軍中的階級制度,既然朝廷派了這三人和龍虎禁軍來接受兵權,他們自是不敢吭聲。然而寧翰林的這番話,卻是說到了他們的心坎里。

他們浴血沙場,用自己的性命掙來的地位,憑什麼要讓給這些連一個蠻兵也不曾殺過的、平日里在京城養尊處優的傢伙?他們憑什麼要將自己的生死,再一次的交給這些他們根本不信任的長官?

他們在那些全無本事的將領的帶領下,一次次的戰敗,身邊的人大部分都已死去。他們好不容易逃到這裡,成功的取得了一場勝仗,難道又要再次陷入那種、不斷潰敗的輪迴中?

居志榮與蔣誠貴亦是臉色難看,聖旨已下,在他們看來,取得兵權原本就是幾句話的事。在大周王朝軍中,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朝廷的旨意作對。尤其是這寧江,根本就是明目張胆的挑動這些將領的對立情緒,然而就算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換了自己在對面,也會被寧江這一針見血的幾句話給挑撥。

居志榮喝道:「寧江……」

呼的一下,忽的有人揭帳而入。居志榮抬頭看去,見進來的三名漢子,其中一人猛然喝道:「寧盟主,聽說朝廷派了人來,要奪了你的兵權?」

另一人喝道:「什麼兵權不兵權的,我們江湖人不懂這些,只知道,我們辛辛苦苦的在這裡打仗,流血流汗,憑什麼說換就換了?」

第三人冷哼道:「寧盟主,我們在這裡替朝廷守疆土,朝廷不記念功勞也就算了,反要猜忌吾等,乾脆我們就在這裡殺了欽差,扯旗造反,反他個娘的。」

這三人中氣十足,震得居志榮等耳鼓發麻,郭仁青、蔣誠貴面無血色,他們身為龍虎禁軍的將領,同樣也是一身武藝,此刻卻是單憑著這三人的內力,便已知道,其中任何一人,他們都不是對手。而這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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