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天地雌雄 第六十九章 無顏:面具!

知府拂著幾乎沒有的短須,沉吟了一下,福師爺這話說得有些邪乎,但聽上去,倒也是很有道理。

福師爺道:「現在的情況便是如此,這寧翰林如果得的是仗義疏財的名聲,江湖上人人都會誇他,但是公布九陰真經,這事太大,大得根本不像是正常人會做之事,簡直就跟聖人一般。於是大家不免想著,這個世上有聖人嗎?顯然是沒有的,那他如果不是聖人,卻表現得跟聖人一般,那他到底是什麼人?而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其實長江漕幫被滅,真正放在心上的能有幾人?這所謂的江湖,那天不要死上幾十上百人?怎就突然之間,人人跳出來,想要主持這個公道?所謂大忠似奸,大善似偽!人人都不相信一個人真有這般好心,於是當那個人真的犯下錯時,人人都在說:看吧,我早就說過了,這傢伙根本不是好人。」

知府大笑道:「早就說了,他一個讀書人,何必去趟那些蠢人的泥潭?真是不知自愛,落得這般下場!」

福師爺卻是嘆氣:「說他不知自愛,或是的確如此,說他落得這般下場,卻是未必,我只恐這些江湖人的反應,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知府猶豫了一下:「這又怎麼說?」

福師爺道:「我估量著,這寧江做出公布九陰真經之舉,或有三種可能……」

知府坐在石桌旁,抬頭看他:「哪三種?」

福師爺道:「一種是,他乃沽名釣譽,喜好聲名之人,辭官離京也好、公布真經也好,都是為了一個『名』字。或者說,我原本想著,他十有八九便是這樣的人,但現在看來,卻又並非如此,他若真是愛惜羽毛之人,不會想不到,這一次的事情,是有損他的聲名的。」

知府道:「第二種呢?」

福師爺道:「第二種,乃是率性而為之人,他想到了什麼,便做什麼,至於後果如何,並不在他的考慮之內。從他的表現來看,似乎也的確如此,但他若真是這般不計後果之人,有許多東西就無法解釋得通。看他身為狀元郎,如今文氣崩散,對他的影響不可謂不小,然看他所為,全無氣餒之色,與其他進士,態度相差何止是淵天之別?再看他剿滅長河漕幫的手段,從容布局,一鼓作氣,雖是江湖廝殺,用的卻是兵家的手段。謀而後動,出其不意,非常人可以測度。」

知府道:「這個……」確實,文氣潰散,對身為狀元的寧江,影響同樣不可謂不大,那傢伙怎麼還有心情到處攪風攪雨?

他抬頭看向福師爺:「那這第三種人是……」

福師爺低聲道:「成大事的人!」

知府錯愕:「成大事的人?」

福師爺道:「愛惜羽毛者,猶如困在聲名的籠子里,左思右想,前憂後慮,不管做任何事,都生怕影響到自己的聲名,這種人,反而成不了大事,就像是以往那些所謂的武林盟主,喜好臉面,生怕被人在背後指摘、說閑話,雖然名滿江湖,但因為什麼都做不了,反而可有可無。率性而為者,爬得高,跌得快,做小事而無畏,遇大事而無用,匹夫之能,血氣之勇,看似風風光光,實則有他不多,沒他不少,這種人,雖然也有一些能夠名入青史,但都非不可替代之人,需要用時,散些錢財,說幾句好話,敬幾次好酒,隨時能找來十個八個,皆非能成大事之人!」

知府道:「那什麼是成大事之人?」

福師爺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聲名、權勢等等,皆不過是可供利用的棋子,身居一隅,放眼天下,他人之口舌、損毀,並不真正放在他們心中,他們以天下為棋盤,卻又總覺天下當圍著他來轉,他們潛藏地底,只為蓄勢,縱觀天下,或躍或淵,一旦時機到來,怒沖而起,其勢驚人。」

知府不信:「你覺得……這寧江是這樣的人?」

福師爺躬身道:「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一點。」

知府道:「哪一點?」

福師爺道:「大人,趕緊備上厚禮出城,去找這寧翰林問問禮、求求情吧,現在這時局,這麼多的江湖人跑到這來,您鎮不住,州老爺那邊也管不了,倒不如趕緊去求這寧翰林,讓他悠著點,別鬧出什麼大事來。大人,別黑臉,他是正四品,您是正六品,您登門拜訪您不吃虧。」

※※※

一條巷子里,兩個少女與一名看上去猶如小女孩的侏儒女,一同走在路上。

其中一個身穿柳青色襦裙的少女,肩上還趴著一隻小黑貓。

遠處的城牆,在晚霞下顯得古樸,也不知建了多少個年頭。巷尾處的一個花店,賣花的女子正在收起攤子。更遠處,幾名江湖人或是拿著刀,或是背著棍棒,在那聊天說話,有人看到她們,往邊上的其他人碰了碰,那幾人便一同往她們看了過來,偶爾說笑幾句,大約是在談論著她們的美色。

對於這樣的目光,兩個少女早就已經習慣,唯有那侏儒女狠狠的瞪了那幾人一眼。不過那幾人原本也就是江湖客,全未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反鬨笑了幾聲。

侏儒女恨恨的想著,早晚把你們做成包子。

穿過巷子,是相對開闊的大街,路邊的青樓,門口已經有塗脂抹粉的女子甩著手帕,拉著從門前經過的男子。有人會駐足看上一眼,更多的只是匆匆而過。

從青樓前走過,前方是一座拱形的石橋,橋下有水,水上有荷。不過河面不寬,只有竹排才能在橋下來去,看不到大的船隻。

「姑娘,小丫兒!」

幾人正要踏上石橋,有人在她們身後叫道。

她們回過頭,只見一名青年女子站在她們身後,這青年女子她們並不認得。春箋麗正自想著這人是誰?小丫兒卻已叫道:「四姐!」

喚住她們的自然是秦無顏,只不過秦無顏號稱「無艷鬼」,臉上戴著的都是人皮面具,寧江和秦陌、秦澤等人,可以靠著她的瞳孔等細節將她一眼認出,寧小夢和春箋麗卻每次都要認真的看上好多遍才能確定。

秦無顏來到她們身邊,施了一禮,道:「兩位姑娘,老爺在城外買下了一處莊子,他讓你們去見他呢。」

春箋麗與寧小夢俱是無法,這一趟出門,終究還是什麼事都沒有辦成。不過事已至此,她們自然也就只能先去見寧江再說。

於是隨著秦無顏一同,往河岸的另一邊行去。

河岸邊,種著棵棵柳樹,此刻,正是柳枝最綠的時候,一片片葉子竄在柳條上,隨著三月的春風拂動。河岸的另一邊,一個小店裡,嘭的一聲,兩名江湖人打了起來,桌翻椅倒,碗筷亂飛,店裡的客人紛紛逃出。有人跑去告訴巡捕,遠處身穿皂衣的兩名巡捕猶豫了一下,最後卻是掉頭走了,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唉,這都是什麼世道?」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嘆息著。

寧小夢停下來,往那邊看了一眼,自也沒有去多管閑事。

幾人走了長長的一段,秦無顏問起小丫兒,得知她們還是被「淮陽照雪」趙江彤給逃了。當然,整個長河漕幫都已被滅,逃掉一兩個人,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們拐了個彎,正要往城門走去,就在這時,在她們身後,忽的有人喊道:「姑娘……素秋姑娘……」

春箋麗、寧小夢、秦小丫兒繼續往前走著,秦無顏卻是驀地回過頭。她這一停,其他人也停了下來,只見一名老乞兒,襤褸的坐在一棵樹下,右腿斷去,露出駭人的白骨。那老乞丐看著秦無顏,喚了幾聲,等秦無顏轉過頭來看他,卻又遲疑的往後縮了縮:「我、我認錯人了,怎、怎就跟我家姑娘的聲音這麼像呢?」

驚慌而又茫然的低下頭去。

春箋麗和寧小夢自然都未放在心上,正要繼續往城門方向行進,卻看到秦無顏吃驚的看著這個老人,一步一步的往他走去。她們與秦小丫兒再次停下來,疑惑的扭頭看著秦無顏。秦無顏有些不太相信的,看著這個斷去右腿的老人,慢慢的蹲了下來。

老人往後縮了一縮:「對不住,我認錯人……」

「浦爺爺?」秦無顏猛地抓住老人的肩,連聲音都在顫抖,「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老人遲疑的看著這個聲音明明熟悉,但是容貌卻是完全不認識的女子:「你、你……」

秦無顏道:「浦爺爺,是我,你沒有認錯,真的是我。你怎麼會在這裡?奶娘呢?奶娘在哪裡?你怎麼會被趕出來的?」

「姑娘?素秋姑娘?」老人猛的號哭出聲,「素秋姑娘,真的是你?家裡出事了,老爺和小少年他們、他們……」

秦無顏慌張的抓著他:「他們怎麼了?爹和小弟他們怎麼了?」

老人猛地往地上一伏,嚎啕大哭:「都被奸人給害死了!」

秦無顏身子搖了一搖,小夢、小丫兒趕緊上前將她扶住。

※※※

城外的一處山莊,寧江身穿小科納綾及羅長衫,頭戴遠遊巾,手中持著精緻摺扇,摺扇張開,繡的是美人圖案。

將前來拜訪的本郡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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