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元連珠 第六十二章 君前奏對

雖然在民間的各種評書、小說中,喜歡將天子在皇宮中,處理軍國大事的正殿喚作金鑾殿,但是事實上並非如此。

金鑾殿在皇宮中,緊靠著翰林院,實際上乃是皇宮中的偏殿,通常情況下,也並非議政之處,而是天子召見臣子,請教其它學問,又或是聊聊與國事無關的家常的所在地。

此時此刻,寧江等一百二十多名學子,就是在這金鑾殿前,等待著天子的召見。

他們在科舉這條登龍之路的最後一關,就取決於這一刻,在這金鑾殿中,他們給天子留下的印象。

這是他們最緊張的時刻,誰也無法知道,在接下來,天子會問他們一些什麼。以前,甚至有過僅僅是因為長得太丑,而被天子黜落的情況,又或是事先有不好的風言風語,傳到天子耳中,讓天子心生定見,直接棄之不用。

雨露雷霆皆是君恩,誰也不敢對此生出怨言。

學子們的排位,依舊是按著會試時的名次,這使得,沒有人知道自己在閱卷官的閱卷中,到底成績如何,心中更是忐忑。

排在第一位的寧江,抬起頭來。

金鑾殿同樣構造華美,富麗堂皇,屋脊的兩端,是由十三塊黃彩琉璃瓦件拼成的獸像,此獸喚作「鴟吻」,它們在屋脊兩頭彼此相對,張開大嘴,彷彿要將整個殿脊吞下去。

「鴟吻」乃是龍之九子之一,傳說中有鎮火之用。

在豪宅大殿正脊的兩端放置的石獸,叫作「吞脊獸」。

只有天子、嬪妃、皇子的宮殿才允許使用龍、鳳、龍子作為吞脊獸,官員的豪宅,則只能使用獅虎之類,而普通的地方鄉紳,則最多只能使用鬥牛之類的雜獸。

金烏從金鑾殿的一角升起,從他的角度看去,殿脊右側的那隻鴟吻,猶如被金光所籠罩,帶著神秘的威嚴。

「銅州學子寧江,入殿面聖!」司禮太監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在白玉階台上響起。

沒有任何的猶豫與遲疑,寧江沿著白玉階台的右側,一步一步的拾級而上。在他的身後,其他學子看著他的背影,第一個入殿面聖的貢生那果決的背影,也多多少少的影響到他們,讓他們安下了心。

寧江踏入殿中,覲見天子,天子宋劭坐於寶座之上,點了點頭。

歷代的殿試中,都不乏在筆試中取得好名次,卻在奏對這一關中,因為過於緊張,以至於語無倫次,甚至是說不出話來的情況,也正因此,少年此刻的鎮定,讓他很是滿意……或者說不滿意也不成。他要是不滿意了,老太太就要對他不滿意了。

低下頭來,看著手中的詩卷。一份卷子上,居然批了八個「甲」字,這在一百二十多名貢生中,乃是獨一無二的。

當然這也是很正常的事,這一次的殿試,考的是詩賦,以這少年能夠寫出《長歌行》、《碧落賦》的實力,詩賦這一關根本難不倒他。或者說……其實就是考慮到這一點,宋劭才選擇了詩賦,而不是策問作為這次殿試的題目。

話又說回來,在會試時,這少年所作的策論,也是深合大臣們的心意,甚至有好幾位大臣進言,要按著執行,只是他看來看去,都有一種,如果真的按著這少年的策論來做,大臣們雖然高興,但是自己一定會掉進坑裡的感覺,於是強行壓了下去。

當然,年輕人嘛,畢竟沒有真正的從政經驗,考慮有所不周,也是很正常的事。

翻著手中的試卷,他往階下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問道:「朕的御妹鸞梅長公主,這兩日生了點病,不太舒服,你可有去看過她?」

喂喂……你還真的問這個啊?寧江有些無語。

連兩邊的臣子也不由得一同拿眼睛斜天子,雖然從來沒有人規定,在殿試的最後一關「君前奏對」中,天子可以問些什麼,不可以問些什麼,但這和殿試也實在是太沒有關係了吧?

既然天子問起,寧江自然也如實回答:「學生昨日已往長公主府上探望過,宵禁前方才離開。」

天子點了點頭,又看向手中試卷:「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此詩寫得相當不錯,母慈子孝之心,盡在其中。不過朕聽說,你自幼喪母……」

寧江在階下拱手彎腰:「學生雖自幼喪母,但依舊有孺慕之心,每每在夢中思念亡母,此詩,寫的就是學生夢中的母親。」

眾臣子在一旁,盡皆感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兒親不待,可嘆,可嘆。大周王朝最重孝道,而這首「遊子吟」,幾可認為,古今宣揚母愛之詩詞無出其右,「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大周王朝一向有異地為官的傳統,便是這些官員,對遊子之心,也是深有體會,此刻聽到寧江的話語,自是感觸良多。

天子再次額首,道:「下去吧!」這場「君前奏對」便算結束。

眾臣子自然知道,天子問的如此簡單,表示他對被問的學子早有定見,這一場問答,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寧江禮畢欲退,天子忽道:「等一下,還有一事。」

寧江站定。

宋劭在寶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在銅州崆山之時,你給鸞梅送詩……那時你可是已經知道鸞梅便是朕的御妹?」

眾臣子也不由得看向寧江,天子這話,已經是多多少少有些誅心之意了,如果此子是因為知道鸞梅長公主乃是天子之妹,是以獻詩示愛,那他年紀輕輕,就有這般心機……

寧江卻是面不改色,在階下施禮道:「當日學生並不知道長公主殿下的身份。」

宋劭語氣頗冷:「但是你與朕的御妹,只有一面之緣,她的年紀甚至還大你一些,你既不知她的身份來歷,如何便有獻詩之舉?」

寧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陛下既然問起,學生不敢不答。學生自幼喪母,從小缺乏母愛,那日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長公主,然長公主心地善良,品貌端莊,說話溫柔,年紀還比學生大上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很有母愛的人!」

宋劭:「呃……」

※※※

寧江搖著摺扇,走在內城那縱橫交錯的街坊間。

作為第一個入殿面聖的學子,他出來的時間,自然也要比其他人早得多。

回想著剛才天子宋劭目瞪口呆,周圍的大臣很無語的看著他的樣子,寧江心中好笑。恐怕他們現在也已經認定了,他之所以會找年紀比他還大的長公主,是出自他自幼喪母,從來沒有體會過母愛的孺慕情結……雖然某種程度上也不能算錯啦。

既然要找,自然要找一個溫柔的,不會跟小夢生出爭執的,能夠很好的承擔起「長嫂如母」這一角色的人選。

散步一般逛著,不知不覺,來到了啟聖坊。他抬起頭來,看向天空。昨晚半夜,他隱約的覺察到,在這個方向的上空,出現了什麼東西,但到底是什麼,他卻也說不清楚。

他立在那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就這般看了一會,沉思良久。

啪的一聲,摺扇一收,他負手往前走去。

到了長公主府,也不用什麼正式通報,守門的侍女很快就將他帶了進去。

來到後方的花園之中,他看到鸞梅靜靜的坐在那裡,抬頭看著天空。

走到她的身邊,寧江道:「病還沒有好吧?怎的就出來了?」

鸞梅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展露出笑顏:「已經好多了。」

寧江伸出手,在她的額頭上摸了一下,見果然熱度已退。

鸞梅略有一些臉紅,不過昨晚穿成那個樣子,被他摟著抱著,現在只是被他摸摸額頭,自然也沒什麼。

寧江回過身,在她的身邊坐下,與她一同看向亭外的遠處,說道:「剛才在想什麼呢?」

鸞梅長公主輕嘆一聲:「只是突然覺得,人的一生,真的是非常的苦短,就像是飛蛾那短暫的一生,還沒有回過味來,突然就被火給燒了。不只是人,就算是這個世界,恐怕也是一樣的,所有的東西,終究都有毀滅的一天,再美好的事物,在神靈的面前,也不過就是渺小到猶如塵埃的過眼雲煙罷了。」

寧江失笑道:「怎的生了一場病,就有這樣的感悟,既然這個世界沒有永恆的事物,那就好好的活過這一世不就是了?去想那麼多做什麼?」

鸞梅長公主猶疑了一下,猶如囈語一般,低聲道:「雖然這個世界沒有永恆的事物,但這個世界之外呢?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許宇宙中,還存在著我們所不知道的、永恆的事物,只是我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到底從何而來,它又將往何處行去……你、你做什麼?」

在她身前,少年驀地旋過身來,抓住她的雙肩,死死的盯著她的眼睛。這一瞬間,她彷彿在他的深邃的眼睛裡,看到了倒映在其中的、她自己的眼眸,它們是那般的迷濛,又是那般的陌生,它們充滿著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就像是被烏雲遮去的星與月,連她自己看著,也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

「我……我在做什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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