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元連珠 第四章 流霞劍閣

寧江站在廣場上,遠處書聲琅琅。

其它窗口,一雙雙眼睛向他看來,大約是想著,這小子怎的又被趕出來了?

寧江嘆氣……這一次真的真的,不是他的錯。

剛才,律博士處處刁難,當著眾人的面,有心讓他出醜,問他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誰知寧江一一解答。

結果在那句「車馬衣輕裘」時,對那個「衣」字的讀音發出爭執,寧江覺得自己的讀法並沒有錯,然而律博士明明說不過他,卻還是將他趕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另一邊,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也走了過來,在他身邊,低著腦袋,與他並排站著。

兩個人並肩站了一會,寧江扭頭道:「孫山兄,你也出來了啊?」

那青年側著身子,拱手道:「是、是……是啊!寧、寧江兄也、也、也出來了啊?」

兩個人對望一眼,一同嘆一口氣。

這青年名喚孫山,在上一屆的會試中,其實已經過了會試,在殿試的筆試中,也發揮不錯,最後卻被黜落,沒能夠金榜題名。而沒有能夠金榜題名的原因,跟才學無關,而是因為……他口吃。

因為口吃,在君前奏對時,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最終被天子黜落……當然,這也不能算是最倒霉的,畢竟歷史上還有因為長得丑而被黜落的。

相比起寧江被律博士刻意針對,孫山一次次的被趕出來,與他同病相憐,主要原因,倒不是內舍博士的刁難,而更多的是怒其不爭。內舍博士知道,孫山最大的問題不在學問,畢竟也是過了會試的人,他最大的問題還是在口才,只要他還要繼續參加科考,君前奏對這最後一關就一定要過,於是,每每在課堂上對孫山進行提問,有意培養他的口才,誰知孫山卻是怎麼也改不過來。

兩人就在這裡站了許久,直到遠處,有一老者,慢慢的往這邊踱了過來,那老者白髮白須。踱到兩人面前,看了他們一眼。

孫山趕緊束手彎腰:「大、大……大人!」

那老者點了點頭,看向寧江,想了想,道:「車馬衣輕裘……歷來大家都是將這『衣』字讀作去聲,你為何偏要讀成平聲?」

寧江束手道:「歷來大家都是讀作去聲,卻又說不出個道理來。然而《論語》是不會錯的,既然《論語》不會錯,那要麼是眾人不解其中微言大義,要麼是大家錯了。既然眾人未能說出其中微言大義,那學生只能認為是大家錯了。」

白須老者笑道:「大家都錯了,你是對的?」

寧江道:「未嘗不可!」

白須老者忍不住大笑道:「狂妄!狂妄!」

寧江道:「此句中若有微言大義,那便說出,學生自然敬服。若是沒有,又或者是其實誰也不知其中是否真有微言大義,只因為『歷來』二字,便強說它有,豈非犯了孔聖人『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至理名言?律博士若真不知此處到底該讀去聲,該讀平聲,那便說出,學生絕不會笑他。然而他既然不知,卻又強行說知,難道聖人這『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教誨竟然是錯的?」

白須老者更笑道:「聖人如何會錯?聖人若是會錯,那如何還是聖人?所以這必是後人錯了。」

寧江道:「大人所言極是!這肯定……是後人錯了!」

白須老者道:「罷了,罷了!」又道:「聽聞銅州寧解元能詩會詞,一首《長歌行》,驚動天下,一曲『天接雲濤連曉霧』,傳遍九州,際此境遇,可有詩作?」

寧江略一沉吟,道:「得詩一首!」

白須老者拂須道:「念來聽聽?」

寧江踏前兩邊,聽著周圍的讀書聲,吟道:「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可以薦佳客,奈何阻重深;運命唯所遇,循環不可尋。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白須老者左手負後,右手拂須,沉思片刻,忍不住笑道:「看來,你這幾日,日日罰站,頗不甘心啊!哈哈,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然而丹橘雖然不輸桃李,但滿山儘是桃李,你一棵丹橘置於其中,特立獨行,怎不招風?」

又道:「律博士罰你,你也不要不甘心!聖人微言大義,絕不會錯;半部論語治天下,《論語》也絕不會錯。然而日後改你卷子的,終究不是聖人,也不是《論語》,而是大儒。我再問你,這『車馬衣輕裘』,到底是該讀去聲,該讀平聲?」

寧江道:「果然是學生錯了,當讀去聲!」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白須老者拂須笑道,「聖人不再,《論語》不會說話!等你日後成了大儒,你說這『衣』字當讀平聲,自然無人敢輕易質疑,但是現在,它便是讀作去聲!回去上課吧!」

寧江道:「學生知曉了!」拱手彎腰,往課堂走去,心中想著,等我日後成了王者,便將這《論語》全都燒了,讓子孫後代再也不用管它讀去聲還是讀平聲。

走回課堂,律博士看到他,文氣一卷,怒道:「我不是讓你站到下課么?」

寧江在海一般的文氣中凜然而立,拱手道:「是外頭那位大人讓我回來上課的!」

律博士踏了幾步,走到門口,往外頭看去,看到那白髮白須的老者,文氣一弱,臉色微變。

寧江道:「大人……學生是該繼續站去,還是該回座位去?」

律博士臉一陣紅一陣白,過了一會,低聲道:「哼……回座位去吧!」

寧江道:「謝大人!」在諸生的眾目睽睽中,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

※※※

寧小夢帶著秦小丫兒,隨著岳銘媚,來到西浮橋邊的流霞劍閣。

流霞劍閣,八排燈籠從外牆往三層高的樓閣的檐頂掛去,檐頂處,雕鳳盤桓,外塗金漆,屋檐的四角向上彎起,構造精巧、華麗。

那串串燈籠下,二十多名女孩排成四隊,在一名青年女子的帶領下,一招一式的舞著劍器,這些劍器細而輕巧,全都是未開刃的。她們梳的是同一式的雙丫髻,腰肢扭動,手臂輕擺,動作整齊劃一。

進入樓閣,幾名女子正在這裡說著話,看到岳銘媚,紛紛起身道:「銘媚師姐!」

岳銘媚微笑額首,道:「師父可在?」

其中一女道:「師父正在後邊的飛鳳閣中。」

岳銘媚便帶著寧小夢,穿過樓閣,進入後園,周圍奇峰怪石,流水小橋,雖在京城,卻是江南園林的風格。

她們走了一陣,忽的有一人叫道:「站住!」

岳銘媚皺了皺眉頭,停在哪裡。小夢看去,只見對面,有一青年女子,神情倨傲,帶著兩名少女緩緩走來,看了小夢一眼,冷冷的問:「銘媚師妹,這是何人?」

岳銘媚道:「雪槐師姐,這位是銅州解元寧江之妹,姓寧名小夢,初學劍技,心慕師父聲名,前來請師父指點教誨。」

那女子冷笑道:「銘媚師妹,你真是好不曉事,元宵夜宴在即,師父在金鳳院中,帶著眾位師妹練習元宵夜宴中所用的劍舞,你竟然就這般帶著外人擅自闖入,你怎知她就不是眉嫵台那邊派來打探我閣情報的姦細?若是她將我們辛苦準備的劍舞探聽了去,暗中告訴了眉嫵台那邊,你可當得起這個責任?」

岳銘媚面現慍怒:「師姐這話嚴重了,小夢妹妹來自銅州,初次入京,與眉嫵台那邊如何會有牽連?何況,我只是帶她前往飛鳳閣,既知師父在閣中與眾師妹練舞,自然會帶她在閣外等著,豈會隨便闖入?」

那女子傲慢地哼了一聲:「你自己知道就好!」帶著身邊兩名少女,往外頭走去。

等她們三人離去後,小夢扭頭看著岳銘媚:「銘媚姐姐,剛才那人是……」

「不要管她!」岳銘媚哼了一聲,「她是我們的大師姐趙雪槐,總以為整個流霞劍閣,就她一人真正得了師父衣缽,平日里就看不起我們這些師妹,總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帶著小夢,繼續往內頭走去。

路上,小夢好奇地問道:「銘媚姐姐,那眉嫵台又是什麼地方?」

岳銘媚笑道:「你果然是初次入京,連眉嫵台都不知道么?」解釋道:「京城裡,這十多年間,論起劍舞,無人超過我師父段十三娘,就連我們流霞劍閣的眾位師姐妹,亦常常受到王公貴人的邀請,表演劍器之舞。然而這兩年,卻出了一個眉嫵台,眉嫵台的台柱喚作春箋麗,同樣擅長劍器之舞,且比我們的師父更為年輕。雖然目前,若是那些王公同時請了流霞劍閣與眉嫵台,仍是以我們流霞劍閣為壓軸,但也有風聲,說眉嫵台的春箋麗已開始取代家師,成為京城第一劍舞大家。」

輕嘆一聲:「這一次的元宵夜宴,是由魯仲老郡王和老郡王妃宴請賓客,京城裡的眾多貴人、浩命都會參與,長公主與京城裡的好多位郡主、縣主也都會赴會。我們流霞劍閣與眉嫵台都受到邀請,自然是要一爭短長,一年之計在於春,如果在今年的元宵之夜,被那春箋麗壓了下去,以後怕是再也別想壓過眉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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