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山如墨 第五十章 不平凡的夜

兩人又聊了幾句,寧江起身告辭,帶著妹妹往湖邊而去。在他們身後,凌雲髻的女子輕撥琴弦,琴聲在明月下、崆山間,悠悠揚揚的傳盪,如夢似幻,彷彿在他們的腳下鋪開了錦緞,是一種美妙至不可思議的感悟……

……

※※※

綺夢……

夜色已深,星辰隱現。

寧江站在院中,抬頭看著天上的月。

想不到……竟然這麼快,就會在這裡遇到她。

在上一世里,在雪山深處遇到她的時候,她也已經三十多歲,年近四十了吧?

雖然如此,她的美麗,依舊像是天上的皎月,韶顏雅容。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石亭中彈著瑤琴,彷彿是在畫中一般。

他在雪山深處,陪著她度過了三個多月,最後離她而去。那個時候,她的琴聲,在他的身後,哀絕得猶如失孤的落雁。

他知道她在哭,但是他不能不走,只因為,如果他繼續待下去,他就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但是,他必需要往前走,破碎虛空,回到過去,哪怕前路已經迷茫,哪怕已經找不到任何的出路,哪怕墜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他都必須要走下去。

五十六年的光陰,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

為了不讓自己遺忘心中的痛,心中的恨,每個夜裡,他都會不斷的回想著幼時與妹妹的相處。

救回妹妹,是他上一世里,一生的追求,是他絕不允許自己放棄的唯一目標。

他不會讓任何人拖著自己的腳步,即便那個人是……綺夢。

甚至於,他一年又一年的,在自己腿上割著傷口,五十六道刀疤,代表著他五十六年的折磨和心痛。

唯有那個女子,那個溫柔如水、卻又寂寞如雪的女子,是那五十六年里,唯一差點讓他駐足、最終卻又匆匆而過的夢。

他來到院中石桌旁,坐在石凳上,攤開一張蜀箋,沾了墨汁,借著月色,在紙上一揮而就。

放下毛筆,他拿起寫上詩句的蜀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哥!」一個聲音卻在他的身後忽的響起,將他嚇了一跳。

他驀地回頭,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輕咳一聲:「小夢……」

此刻的小夢,穿的是寬鬆的連衣裙,露出白皙的粉頸、精緻而小巧的鎖骨,略彎著腰,可愛的玉兔在襟內輕輕抖動,顯然也是方從榻上爬起,內中未穿胸兜,勻稱的小腳踩在眼中的草地上,裙袂輕飄。

因為嚇到了哥哥,發出的嘻嘻聲在院中回蕩。

「哥哥,」小夢彎著腰,側著腦袋看著哥哥,「你是不是在想湖邊那個姐姐?」

沒有想到竟然連這般單純的妹妹都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寧江一時間有些尷尬,趕緊站了起來,道:「胡說……」

小夢立直身子,抬頭注視著哥哥的臉:「小夢看得出來,哥哥喜歡那個姐姐。」

「瞎說什麼呢?」寧江使勁抓了抓她的髮髻,「我和她只是第一次見面,怎麼可能就喜歡人家?不要亂說,快去睡覺。」

小夢雙手合在胸前:「這個就是一見鍾情嗎?」

「鍾你的頭!」寧江叱道,「睡覺去!」

不想再與她談這件事,轉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喜歡,又或者不喜歡,又能怎樣?

上一世的自己,深深的傷害了她,就那樣離她而去,這一次,又如何有臉前去找她?

——「我是一個不祥的女人,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其他人……」

上一世的她,是這般對他說的……但是,綺夢,或許,你真的是一個不祥的人,但是遇到我……才是你的不幸吧?

我怎能容忍自己……再去傷害那樣的你?

小夢回過頭看,看著明顯心神不寧的哥哥,又扭過頭,看向桌上的蜀箋,輕輕的踏前兩步,她將那蜀箋用纖細的手指捏起,在月光下看著上面的詩句,緊接著抿嘴一笑……哥哥喜歡那個姐姐。

……

※※※

銅州正中央,貫穿整個銅州城的斜川江邊,一座豪華的府邸在夜色下沉靜。

一輛馬車停在了府邸的後院處,提著宮燈的侍女揭開著車簾,凌雲髻的、戴面紗的女子輕柔的下了馬車,她的懷中抱著精緻的瑤琴。

守門的奴僕將門打開些許,躬身說了些什麼,女子輕輕的點了點頭,進入園中。

同一時間,在府邸的正門處,兩名侍衛守著敞開的大門,內頭的正殿里,一名身穿錦衣的男子坐在紫漆大椅上,聽著下方某人的話語。那人拜倒在地,低聲說話,錦衣的王者時不時的問上幾句,最後皺了皺眉:「趙捕頭,按你所告,你實際上也無確鑿證據能夠證明,曹知縣確實為你所說那人所害。」

下方拜倒的捕頭道:「曹大人對某有知遇之恩,如果他還活著,某無論如何要將他找出,如果他已死了,某更是要為他討個公道。王爺如果不相信某的話,某有一法,必能找出那廝的破綻。」

錦衣的王者道:「你且說來聽聽!」

那捕頭伏在地上低聲細語。

夜色愈發的深濃,後園中的女子在她的閨房中,放下瑤琴,對琴而坐,不由得又想起在湖邊遇到的那個少年,以及那上沖斗府般的詩歌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她蔥一般的手指,在那根根琴弦上撥弄著。

銅州城的夜晚,如同以往一般的平靜,只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暗中悄悄的醞釀著。

而遠離銅州城的岳湖,卻已經捲起了巨大的波浪。

……

※※※

緊靠在岳湖邊的小鎮,萬籟俱靜,唯有夏夜的蟬鳴,以固定的頻率響著。

一名大漢搖搖晃晃的,從屋中出來,站在梧桐樹下,對著樹根解開褲頭,正要釋放體內的壓力,上方隱隱有光芒投下。他疑惑的抬起頭來,緊接著便睜大了眼睛,一顆巨大的火球,猶如墜落的金烏,從昏暗的天空中掉落。

那絢爛的光芒,在他的眼中越來越亮,直至覆蓋了整個小鎮,呼嘯的顫音在天地間瀰漫,大漢衝進屋內,對著他的婆娘又吼又叫,抱起床上的嬰兒,想要帶著妻與子逃出小鎮。幾家窗戶打開,有人探出窗口,吃驚地抬頭看著直覆而下的白光。

轟然間的震響,屋檐翻飛,大地崩裂,死亡的轟鳴在大地上回蕩,熾烈的光芒,耀紅了整個岳湖,緊接著,湖水瘋狂的卷盪,往地裂湧入。大地震動,一棵棵梧桐樹拔起,往外拋散,在熾光中化為灰燼。

當知府典宏、郡守萬義康率著大隊趕到時,整個小鎮都已經化作了大坑,湖水不斷的灌入坑中,錢潮江的水位快速下降。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驚人的深坑,頭皮發麻,直說不出話來。

忽的,波濤亂卷的湖水破開,有什麼東西,一步一步,從湖中走出。

那是一個怪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從大坑中走出的,是一個塊頭巨大但是滿身黝黑的怪物,額上長著雙角,肌肉彷彿鐵塊。

子不語怪力亂神,雖然民間總是流傳著許多有關於怪物的傳說,但實際上,誰也不曾真正的見過妖怪,然而此時此刻,縱連典宏、萬義康也忍不住在腦海中同時閃過念頭……妖怪?

那怪物看到他們,低吼一聲,便要往另一邊逃去。

「抓住他!」萬義康一聲喝令。

幾名捕快衝了上去,長長的鎖鏈往這怪物身上一套,怪物前反往他們衝來,嘭嘭嘭的氣勁爆響,幾名捕快或以內功,或以橫練,與怪物交手,然而他們打在怪物身上的力道,就如同打在鐵塊上一樣。

撲的一聲,一名捕快竟被這怪物抓住,硬生生撕成了兩半。

典宏眉心祖竅文曲印府綻出文氣,十幾名士兵搶上前去,在知府大人官威的助力下,氣勢陡漲,即便是普通兵士,在這一刻,也力大得能夠劈土斷木,然而,鋒利的刀鋒,銳利的槍尖,劈刺在那怪物身上,竟然只能在他身上留下淺淺白痕,這怪物漆黑的身體竟是刀槍不入。

那怪物怒吼間搶過一口朴刀,在人群中怒劈,左劈右砍間,血水亂濺,竟是被它以極快的速度殺了五人。

這到底是什麼怪物?眾人又驚又怒。

萬義康一聲大喝,陡然出劍,嘭的一聲,劍光如同游龍,刺在怪物黑鐵般的身軀上,寶劍劍身快速的曲卷了一下,怪物被震退數尺。緊接著劍鋒連抖,猶如化作七道光芒,嘭嘭嘭嘭嘭嘭嘭,以無法可當的威勢,擊中怪物的各個部位,正是他的家傳劍法「海棠七殺」。

萬義康原本就是武狀元出身,雖然大周王朝重文輕武,但是能夠在眾多的武舉人中脫穎而出,其本領自然也是不用多說。他踏著步法,劍光遊走,又在典宏身為進士的文氣的助威下,威力倍增。那怪物卻是始終不死,最多只在身上留下白痕。

原本是漆黑的身軀上,那道道白痕,看得人觸目驚心,只覺怪異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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