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辭職揭秘】

當年,崔大林起用了馬俊仁。為啥鬧辭職?改革就是權力再分配。閆福君寫了「體壇王氣在遼寧」的詩句。驚動上層人物說了話,閆福君忍痛離職,同情者眾。老馬做驅閆先導,鄧學政認為是個大敗筆。兩次家長會,冷熱兩極端。「金牌的搖籃,也是腐敗的搖籃。」

經過了一九九三年的輝煌,馬家軍在一片建立新基地的喧鬧聲中即將進入一九九四年。時逢年頭歲尾,田壇無賽事,馬俊仁和他的馬家軍本該歇一歇喘口氣。卻不料媒體忽報馬俊仁正在辭職!據說重要原因是有人壓制人才破壞訓練等等。此訊立即在全國上下引起軒然大波,同情理解馬導者甚眾。馬俊仁的突然辭職引來了一九九四年中國體壇第一樁爆炸新聞。

這場風波對於馬家軍後來的命運關係重大,應當載入馬家軍的史冊。我們尚處在一個人治社會裡,深受僵死的計劃經濟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僵死的幹部體制之苦。你只要看一看周圍計劃經濟系列的任何一個單位,鮮有不鬧矛盾者。不是黨政不合,便是正副之爭,拉幫結伙,人身依附,人格扭曲,內耗不停,走到哪裡竟是一個樣。所區別者是個程度問題,有的矛盾公開尖銳,有的還相互留點兒面子,有的既聯合又鬥爭,有的先隱蔽後暴露,有的心甘情願作宦官,有的把人馬劃成親你或親我,屁股坐在哪一邊?千條江河歸大海,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營造自己的小王國——這是我們多少年來封建人治專制土壤的天然果實,是個國粹頑症,是人事體制要變革的問題,是促使我們思考如何改良腳下這塊土壤的問題。

我們對馬俊仁的脾氣性格已經熟知,對當時的遼寧省體委副主任兼運動技術學院院長崔大林也比較熟悉。崔大林在一九八八年力主遼寧體育界的改革,在國內體育界第一個引進競爭機制,打碎鐵飯碗,取消教練員終身制,實行聘任制,破格把馬俊仁從基層體校選拔上來,從而解開了馬俊仁這匹千里馬的韁繩。當馬俊仁在五屆全運會上慘遭失敗的時候,當平日裡許多人對馬俊仁多有非議的時候,崔大林多次宣講:「老馬身上有一種非凡的敬業精神,勇敢的創新精神,他有一股子寧折不彎的闖勁兒,我們為什麼不能給他一次施展才華的機會呢?」當有人批評馬俊仁身上毛病多愛放炮時,崔大林又堅定地說:「人不可求全,毛病誰沒有?要敢於用人一技之長!」——若非先生垂三顧,誰識茅廬有臥龍?中國人際關係講究的是淵源背景,封建人倫社會遵循的是主恩知遇。老馬和大林就是這麼一種關係。

大林是正宗的幹部子弟,文革中同樣忍辱受苦插隊插到鐵嶺。他從小浸泡在東北良好的體育環境中,特別喜歡籃球足球,插隊的時候是縣裡男籃的一名好前鋒。個頭不算高,黑而精壯,彈跳好投籃準確動作迅猛。這又是孫玉森告訴我的。那時候孫玉森從瀋陽體院畢業後正好分配在這個小縣的體委主抓籃球隊。往後孫玉森調到鐵嶺地區體委,崔大林也升到地區隊。這又是一個較深的淵源。文革後大林回城返瀋陽,先是在省體委援外辦當幹事,仍在體育這條線上發展。到了一九八○年,三十來歲的崔大林就擔任了遼寧田徑隊的大隊長。孫玉森這陣子也從鐵嶺調回省城也到了省體委。他們從二十多年前就在一起,切磋體育的技戰術和人生的苦與悲。二人在相似的人生道路上算是前後腳一塊兒前進。孫玉森是科班出身,崔大林是自學成才。具體說究竟是誰幫了誰的忙,這無關緊要,二人的關係一直很厚實處得挺鐵,稱得上心心相印。崔大林在一九八五年出任了省體育運動技術學院的院長並成了省體委黨組成員,時年三十六歲。孫玉森當時大概不到四十歲吧,又繼崔大林之後擔任了田徑隊隊長,崔大林成了孫玉森的上級,兩人一個心眼兒要把遼寧田徑抓上去,一九八八年招來了馬俊仁。崔大林當院長要操心的運動項目自然很多,但他畢竟是從田徑隊拼出來的,對田徑隊的業務感情上更關切也更內行。一九九○年崔大林在兼任院長的同時又當了省體委副主任,還是主管競技體育業務。有報導說崔大林「對體育業務之精熟堪稱活電腦」,此話不虛。幹部子弟一旦踏上事業之路,思想素質和理想追求又高於孫玉森等農家子孫。應該說,是崔、孫二人用自己的優長和心血共同培育了馬俊仁進而成全了馬家軍的。可以說,崔、孫、馬形成三駕馬車合力並進局面,為後來的勝利打下堅實基礎。我在瀋陽體育界生活五十天採訪數百人,大家對這一點一致公認。沒有崔大林坐莊沒有孫玉森事無鉅細的操勞,沒有崔孫二人做強硬的組織保證和人事後盾馬家軍斷難成就大業。這一切反過來證明了那個古老的道理: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凡成大事者必鐵了心團結一致。孫玉森和我處熟了,悄悄告訴我說:咱這兒不少人把老崔比作遼寧體委的鄧小平,總設計師呢!事實上,崔大林任遼寧省體委副主任、運動技術學院院長,一身兼任兩個副廳級,從一九八五年起主抓競技體育,業務上各項工作頗為紮實到家,為遼寧體育健兒最終在九三年七屆全運會上的崛起立下了頭功,往後能否在中國達到那麼高的境界,真還很難說。

我始終難以忘卻全運會上遼寧代表團高舉著的那面大旗——大片的海藍色是大旗的底色,顯襯著遼東半島的地圖,一隻咄咄逼人的斑斕東北虎雄踞旗上,氣勢磅礴。這是誰主持設計的?有氣勢,有膽略。

說到這裡就必須涉及到一個人,他就是從一九九三年初調入的遼寧省體委主任閆福君先生。後來成了那場辭職風波中悲劇的主角兒,在體委僅十五個月就被調離。

閆福君是一個酷愛讀書與賽場拚殺毫不沾邊的文化人。年輕時候在鞍鋼發展,終因才華出眾筆底波瀾,出任《鞍山日報》主編,說起來還是馬俊仁的半個老鄉。閆福君生很高大排場氣宇軒昂很有派頭,寫作、講話均屬上乘,他的詩歌作品上過《人民文學》。閆福君在遼寧省上層中層幹部中人緣甚佳,善於交往。是一個自律嚴謹,理想崇高的實幹家,後來從鞍山調到省裡,當省文化廳副廳長,最愛強調人的自身素質,在副廳以上幹部中很有名氣,很有生氣,工作、生活諸方面都很出眾。對子女教育很嚴,據說幾個孩子都是名牌大學生。

在閆福君調去之前,有一位省體委主任名叫李孝生,因大權旁落而鬱悶不樂離開了體委。省體委已經空缺了半年時光沒有主任。由於那些年全國上下推行奧運戰略、全運戰略,金牌至上。狠抓競技體育就成了各級體委的工作重心,打冠軍奪金牌佔據各級體委工作的主導地位,一切都要服從訓練和比賽,群眾體育、縣辦體育可有可無。遼寧的體育尖子集中在運動技術學院,於是遼寧省體委一直是以實力派崔大林院長為中心。每逢大賽能打回多少金牌成了衡量一省體育工作的砝碼,也是衡量體委主任是否稱職的砝碼,全國各省市都一樣,不少省市由於全運會打不上去而頻頻撤換體委主任。上一屆全運會遼寧省總體上獲得了全國第二的佳績,平日裡崔大林當然比較氣粗,呈現上升態勢。而閆福君在一九九三年元月調到省體委,先是黨組書記,三個月以後又兼任體委主任,主持全面工作,這本身就有些意外。要知道,老閆被派來之前,那塊天地裡呼籲崔大林當一把手的聲浪已經很高,有說法流傳:放著崔大林在,看誰敢到體委來!這在中國也是不足為怪的。人們都希望靠著知根知底能力又強的領導,將來個人的事情好辦些。沒想到,本來是非崔莫屬的一件好事,等等等,等了半年多,卻忽然來了個閆福君!給誰誰能痛快?就包括崔大林本人,恐怕也難以不發一陣子牢騷。是啊,省委你怎麼搞的?幹和不幹一毬樣啊!

偏偏閆福君一身才華一身膽,他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同樣也是從最基層一路拚殺上來,黨把我放在哪裡,就要在哪裡發電發光!我是黨政一把手,我不主持誰主持,我不掌門誰掌門?

一九九三年四月,崔大林作為省體委黨組成員、學院院長,為確保打好當年秋季七屆全運全這一仗,決定按照去年工作意向,改選學院黨委,並召開了預備會。閆福君雖然剛來體委工作了仨月,卻不會允許崔大林這麼幹,他不想大戰在即臨陣易將,稍有不妥,必將影響戰局。將來他會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經向省委匯報以後,對崔大林的改組方案明確加以制止。他力圖要改變以往「小二管大王」的局面。閆福君此舉必然影響一些人的利益,不滿情緒油然而生。注意:馬俊仁這時候已經先期在天津打下了全運會的第一枚金牌第一枚銀牌和第一枚銅牌:女子馬拉松,王軍霞等隊友一舉衝在最前面。

今後等待閆福君的將是什麼命運?可想而知。他一去體委,就決定了他將來的悲劇。鬥爭將是殘酷的。

四月份學院黨委改選之事因閆的制止沒弄成。到了六月,崔大林為傳達宣講國家體委的七運會比賽規則,召開全體教練員、運動員大會,在會上崔大林頭頭是道、絲絲入扣地講了十八條,輪到閆福君講話已沒時間了。立即有挑撥者相告:崔大林他這是故意的呀!一把手成了空架子嘛!閆福君後來對我說:「我在省體委工作了一年多,大林作為主管業務的二把手,是非常辛苦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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