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年克里斯

一切都突然都變了——風氣、道德趨勢;

你不知道該想什麼,該相信誰。

就好比你一直都像個小寶寶,一直有大人呵護指引,如今卻得自己上路,

身邊沒有任何人,沒有家人或你尊重的人的意見。

此時,你覺得必須把自己託付給某個絕對的事物——生命、真理或美;

在人為的法則遭到遺棄之後,由它統馭你。

比起過去熟悉而平靜、但如今已破壞殆盡且永遠消失的生活行徑,

你必須更完整、更無保留地屈從於這樣的最高目的。

——帕斯特納克,《齊瓦哥醫生》(Boris Pasternak:Doctor Zhivago)

克里斯遺體附近發現的書本畫線段落:

這段話的上面空白處,有克里斯手寫的「目的的需要」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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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繆.華特.麥克肯多斯(Samuel Walter McCandless Jr.),五十六歲,是個留著鬍子、沉默寡言的人,花白的長髮直直地向後梳,露出高高的額頭。他的身材挺拔,結實勻稱,戴著寬邊眼鏡,流露出專業的架勢。七週以前,他兒子的屍體在阿拉斯加被人發現包裹在藍色的睡袋裡,那是比莉為克里斯親手縫製的睡袋。華特從濱水的屋內凝神望著窗外疾馳的帆船,一邊茫然地注視著奇沙比克灣,一邊自語:「怎麼可能?一個這麼有同情心的孩子,卻讓他的父母這麼痛苦?」

麥克肯多斯一家在馬里蘭州奇沙比克灣的房子裝潢高雅,屋內一塵不染,井井有條,落地窗把海灣內朦朧的景象盡納眼底。屋外停著一部雪佛蘭大型車和一部白色凱迪拉克,車庫裡放著精心保養的六九年飛艦(Corvette),船塢裡則停著一艘三十呎長的雙船身遊艇。這些日子以來,餐桌上一直放著四大塊正方形的海報告示板,上面放滿了記錄著克里斯短短一生的許多照片。

比莉小心翼翼地繞著這些照片,指出克里斯蹣跚學步時騎著木馬、八歲第一次遠足時開心地穿著黃色的雨衣、高中畢業典禮……。華特看著他兒子和家人一起度假時嬉鬧的照片,聲音微微地沙啞了:「最教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再也不在我們身邊了。我花了許多時間和克里斯在一起,也許比我和其他孩子相處的時間都多。我真的喜歡陪他,雖然他經常教我們失望。」

華特穿著灰色的運動褲、網球鞋,以及繡有噴射實驗室標誌的絲質棒球外套。雖然他穿著隨和,卻流露出權威的神態。在所屬的奧祕領域——「合成孔徑雷達」(SAR)中,他可是赫赫有名。自一九七八年第一個載有SAR的人造衛星——海洋資源探測衛星發射上地球軌道以來,SAR一直是高水準太空任務的必要設備,而太空總署負責海洋資源探測衛星發射任務的主管,就是華特。

華特的履歷表第一行寫著:「獲准調閱機密資料:現有美國國防部最高機密。」接下來幾行則說明了他的專業經歷:「提供遙控感測器和衛星系統設計的私人諮詢服務,負責訊息處理、資料篩選,以及資訊萃取的任務。」同事們都說他精明幹練。

發號施令、掌握控制權是華特不自覺的習慣。雖然他以美國西部不疾不徐的口音柔聲說話,但他的聲音卻鋒利如刃,下顎的姿勢也流露出潛伏的充沛精力,即使在房間另一頭,都可以感受到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極高電力。克里斯的熱情來自何處,也就不難得知。

華特一開口,旁人只有聆聽的分兒。如果有什麼人或什麼拂逆了他的意思,他的眼睛就瞇了起來,言語也變得簡短。他的家人說,他的情緒沉鬱難測,雖然近年來他有名的反覆無常已好多了。一九九〇年克里斯刻意避開人群之後,華特變了不少。兒子的失蹤使他感到惶恐,飽受折磨,也使他的個性顯出較緩和、較容忍的一面。

華特在科羅拉多州葛林市長大,那是懷俄明州界附近強風橫掃的高原上一個農業城鎮。他坦承自己來自貧民區;但因天資聰穎,又奮發向上,於是獲得了附近柯林斯堡科羅拉多州立大學的獎學金。為了生計,他在大學時打了各種各樣的零工,甚至到停屍間工作,但其中最穩定的收入是加入由查理.諾弗克(Charlie Novak )率領,在當地很受歡迎的爵士四人樂團擔任鋼琴手,在弗朗特山附近菸霧繚繞的酒吧裡彈奏舞曲和老歌。華特極有音樂的天賦,迄今偶爾還會做具職業水準的演出。

一九五七年,蘇聯發射了史潑尼克一號衛星(Sputnik I),全美籠罩在恐懼的陰影下。在全國持續的歇斯底里恐慌中,國會把數千萬美元的經費投入加州的航空業,使得航空業空前繁榮。當時年輕的華特剛步校門、結了婚,寶寶也即將誕生,史潑尼克號正好為他開啟了機會之門。他一取得大學學位,就接受了休斯飛機公司的工作,到土桑工作三年,同時取得亞利桑納大學天線理論碩士學位。論文「圓錐螺旋分析」(An Analysis of Conical Helices)完成後,他就轉往休斯公司加州分公司任職。大單位才是真正衝刺的地方,他希望能夠在太空競賽中,留下自己的足跡。

他在托倫斯市買了一間平房,同時,由於工作努力,也很快就獲得升遷。一五九年長子山姆出生,接下來史代西(Stacy)、夏瓦納(Shawna)、雪利(Shelly)、山儂(Shunnon)相繼出生。隨後華特被任命為「探測者一號」(Surveyor 1)的測試主任和部門主管。探測者一號是第一艘緩緩降落在月球的太空船,華特的前途看好。

然而到了一九六五年,華特的婚姻卻出了問題。他和妻子瑪夏(Marcia)分居,開始和休斯公司一名叫作威荷蜜娜.強森(Wilhelmina Johnson)的祕書約會,別名「比莉」的她只有二十二歲,有一雙動人的黑眼睛。他倆墜入情網,隨即同居。比莉剛懷孕時並不易讓人看出來,一直到懷孕九個月,體重只重了八磅,根本不用穿孕婦裝。一九六八年二月十二日,比莉生了個兒子,他雖不足重,但卻健康活潑。華特為比莉買了一把吉安尼尼吉他,讓她輕撫琴弦,彈奏催眠曲來撫慰煩躁的新生寶寶。二十二年後,國家公園處的巡邏員在密得湖畔被棄的黃色達斯頓後座找到的,就是這把吉他。

【童年時期】

很難了解究竟染色體怎麼組合、親子之間的關係怎麼形成,以及宇宙之間怎麼搭配,克里斯有不尋常的天賦和不輕易動搖的意志。兩歲的時候,他半夜醒來,沒有驚醒父母,自己找路進入街底的鄰居家中,搜刮人家的糖果櫃。

三年級時,克里斯在成果測驗中表現優異,獲選進入資優班。比莉記得:「他一點也不開心,因為這表示他得做更多功課,所以他花了一週想讓自己除名。這小男孩試著說服老師、校長和任何願意聽他說話的人,他告訴他們測驗成績有誤,因此他不該被列在資優計畫裡。我們在第一次家長會時才聽說這件事,老師把我們拉到一邊,告訴我們:『克里斯有他自己的步調。』,邊說邊搖頭。」

比克里斯小三歲的卡琳說:「甚至在我們很小的時候,他就很能自得其樂。他不是不合群,他總是有很多朋友,大家都喜歡他,但他可以獨自玩耍數個小時,不需要玩具或朋友。他可以獨自一人而不會寂寞。」

克里斯六歲時,華特接受了太空總署的職務,因此他們遷到華府去。他們在安納岱爾市郊威利特街買了一間樓中樓,有綠色的百葉窗簾、向外推出的觀景窗,有一個漂亮的庭院。四年後,華特辭去太空總署的職務,在家和比莉自創顧問公司——使用者系統公司。

他倆手頭很緊,除了放棄安穩的收入,追求創業的夢想,因而造成財務拮据外,華特和第一任太太離婚,也使他得負擔兩個家庭的生計。卡琳說,為了追求成功:「爸爸媽媽工作時間很長。早上克里斯和我起床上學時,他們已經在辦公室工作;下午我們放學回家時,他們還在辦公室工作;到了晚上我們要上床睡覺時,他們依然在辦公室工作。他們倆合作無間,終於開始賺錢,但他們總是在工作。」

生活的壓力很大。華特和比莉都繃緊神經、情緒不穩,且彼此不肯讓步。偶爾壓力會引爆言語衝突,而在氣頭上,總會有人威脅要離婚。卡琳說,雖然父母雙方只是虛張聲勢,但「我覺得這也是克里斯和我這麼親密的原因之一。我們在爸爸媽媽不睦的時候,學會互相倚賴」。

但生活中還是有愉快的時光。週末或放假時,全家人會一起出遊,他們開車前往維吉尼亞海灘和卡羅萊納海濱;到科羅拉多去探望華特前一次婚姻的孩子;到五大湖區;到藍嶺。華特說:「我們在雪佛蘭大車後車廂露營,後來我們又買了一輛拖車,旅行時就開這輛拖車。克里斯愛這些旅行,旅程愈長愈好。這個家族有一點流浪癖,很明顯的克里斯也遺傳了這個癖好。」

在這家人的旅程中,他們常造訪密西根州的鐵山,這是位於半島森林中的一個小採礦城,也是比莉孩提時代的家。比莉家中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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