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登山狂

1

電話還沒打來。

差不多快早上十一點了。

深町和羽生一起在自己的房間裡等電話。

早上九點,羽生來到深町的房間。從那時起,兩人已經沉默地瞪著半空中兩小時了。

羽生坐在床緣,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深町問他:

「他們是來真的嗎?」

羽生的衣著和昨晚完全一樣。

紊亂的長髮、滿臉鬍鬚、斑駁剝落的皮膚也都還是那幅模樣。唯有雙眸炯炯有神、蘊含生氣,一直看著某一點。他的視線轉向深町。

「什麼是來真的嗎?」

「那些傢伙啊。他們綁架外國人,然後弄到那臺相機,想怎麼把它換成錢?」

「我不曉得那種事。」

「那臺相機和這件事就算流入黑市,也值不了幾個錢。唯有公諸於世,攤在大太陽底下才能賺錢。假設在那個過程中有犯罪行為,就不能公諸於世……」

「——」

「難不成他們想殺光所有相關人士?如果肉票是外國人,風險就太大了。」

「——」

「再說,是因為聽說Bisālu sāp這人得到了那臺相機,那臺相機才有價值。這樣的話,對方只是想與你為敵。」

「你很清楚嘛。」

「你想是為什麼?」

「我應該說過了,我不曉得。」

「那,我問你你知道的事。那臺相機是你到手的吧?」深町問道。

如今,羽生不可能逃離這個地方。無論他是否回答深町的問題,就算不想聽深町說話也得聽。

「是啊。」

羽生已經將目光從深町身上移開,看向窗戶。

街頭的喧囂,從窗外傳進房內。

汽車的引擎聲、喇叭聲,以及人聲。似乎哪裡正在施工蓋房子,那聲音也跑進了房內。

「你在哪裡發現的呢?」

「這沒必要告訴你。」

「那隻能在聖母峰八千公尺以上的地方才能得到。羽生先生發現它,就代表你去了比聖母峰海拔八千公尺更高的地方,不是嗎?」

「——」

「那臺相機裡應該裝了底片。那捲底片現在在哪裡呢?」

「——」

羽生不回答,默默地看了電話一眼。

深町一面從側面盯著羽生,一面心想。

我知道,我可是知道的!你想單獨去聖母峰——這世上唯一的地方吧。

連贊助商也沒有,要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

你已經做了那件事嗎?

已經做了吧。

所以,你才會擁有那臺相機。

你擁有那臺相機,正代表你去了那座山八千公尺以上的地方,不是嗎?

結果,怎麼樣了呢?

踏上峰頂了嗎?

還是沒有踏上峰頂呢?

正因為沒有踏上峰頂,你才會還留在尼泊爾。

盯著羽生的側臉,各種思緒陸續堆積在深町的腦海中。

那些思緒是現在才浮現在深町腦海中的。然而,原來每個思緒之前都曾數度片段地在深町腦海中忽隱忽現。如今,它們一一完美地拼湊起來。

深町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興奮從體內湧現。

「羽生先生。你要挑戰的是從尼泊爾這邊第一個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對吧?」深町直截了當地說完,望向羽生的側臉。

羽生面不改色。不發一語地瞪著半空。

不久——

他的臉慢慢轉向深町的方向。

「你為什麼知道那件事……?」羽生以僵硬、壓抑語調起伏的聲音說。

這次換深町沉默。

「你為什麼知道那件事?」羽生又問了一次。

深町不回答。

「那件事只有安伽林和我才知道。我們沒有告訴任何人。為什麼你會知道那件事?」

「有人說了。」深町說道。

「誰說了?」

「你說了。」

「我說了?」

「沒錯。」

「我什麼時候、跟誰說了?」

「跟長谷常雄。」深町說。

這是個賭注。

雖然是個賭注,但深町有信心。

長谷和羽生肯定在尼泊爾見面聊過。

「一九九〇年,你是不是和長谷常雄在加德滿都見了面呢?」

羽生原本盯著深町的眼神,忽然像是要在遠方物體上對焦似地,飄在半空中。

一陣沉默之後,羽生嘟囔道:「原來是長谷啊。」

「你們見了面吧?」

「嗯,見了面。」羽生點點頭。

「長谷告訴你的嗎?」

「不是。」深町輕輕搖頭。

「那麼,為什麼你知道?」

「我推論出來的。」

「推論?」

「一九九〇年之後,長谷常雄忽然開始對無氧單獨登頂八千公尺高峰感興趣。若是說得更具體一點,是在因為拍電視廣告而來尼泊爾之後。長谷是不是在尼泊爾獲得了那個點子呢?」

「光是這樣,你為什麼會知道他跟我見了面?」

「長谷在『迦尼薩』前面看見了安伽林。我也在加德滿都看見了你和安伽林在一起。這麼一來,就能充分聯想到你是否和長谷見了面。」

「然後呢——?」

「你和長谷經常有一點吻合。」

「吻合是指?」

「意思就是有共通之處。」

「那是什麼意思?」

「那就是指,你做什麼,長谷也做什麼;長谷做什麼,你也做什麼。」

「——」

「鬼岩就是如此。你爬鬼岩,長谷也爬鬼岩;長谷一爬鬼岩,你也又爬一次鬼岩……」

「——」

「長谷爬大喬拉斯峰,你也跟著爬大喬拉斯峰,你去喜瑪拉雅山爬聖母峰西南壁時,長谷也加入同一隊的另一支分隊,爬聖母峰的傳統路線……」

「……」

「所以我在猜,長谷要挑戰無氧單獨登頂八千公尺高峰,是不是代表你也要挑戰無氧單獨登頂喜瑪拉雅山的八千公尺高峰呢……?」

深町說這段話的期間,羽生默默地看著深町的臉。

一陣沉默。

深町抑制快要加速的呼吸,等待羽生開口。

「原來如此……」

羽生宛如吐出小石頭般,吐出那句話。

「用你的說法來說的話,就像長谷死於K2一樣,我也會死吧?」

冰冷而僵硬的語調。

羽生擠出一個令人背脊打了個寒顫的表情。

他面露微笑——一道冷靜而冰冷的笑容。

「沒那回事——」

「長谷是什麼時候死的呢——?」

「一九九一年十月。」

「你調查得真仔細……」

「——」

「照這情形看來,除此之外,你大概也調查了許多關於我的事吧。所以,你才會帶涼子來加德滿都。」

「——」

「這麼做有趣嗎?」

羽生小聲問深町:「喂,我問你,這麼做有趣嗎?」

深町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羽生的問題是什麼意思。

「你擅自調查別人的過去,恬不知恥地來到像加德滿都這麼遠的地方。不但如此,你連女人都拉來,才會落到這般田地。」

「——」

「喂。不管我想做什麼事,那都與你無關。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別從旁干涉別人想做的事!你給我聽好了。你如果專心做你的事,就沒有閒工夫管別人的事了……」

深町啞口無言。

他沒話找話說,正當要開口時——

電話響起。

2

深町拿起話筒。

「你們依約在等電話吧?」

和昨天一樣的聲音從話筒傳來。

「涼子呢?」深町問道。

深町手上拿的是放在書桌上的電話話筒。而另一支電話放在床頭櫃上。羽生已經把那支話筒拿起來,抵在耳上。

「讓我和她說話。別的事待會再說。」

「日本人真性急。談生意明明慢慢來會進展得比較順利——」

「讓她聽電話!」

「OK。她現在在這裡,換她聽電話。但雖說是換她聽電話,拿著話筒的是我。通話時間是二十秒。二十秒之後,馬上又換我聽。」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

「喂——」

涼子的聲音從話筒傳來。

「涼子小姐。妳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沒有。至少目前沒有。」

「發生了什麼事呢——?」

「有男人在新路向我搭訕,說Bisālu sāp在找我。他說,Bisālu sāp有話要跟我單獨說。我問對方,Bisālu sāp不是不想見我?對方說,Bisālu sāp不是不想見我,只是不想見另一個男人,如果能夠兩人獨處,他想見我。於是,我坐上車被帶來了這裡。」

「這裡?那裡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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