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德賽節

1

幾乎在飯店裡睡了一整天。

前一天發生了許多事。

身體仍殘留著長途飛行的疲憊,而精神上,和加代子之間的事也還像沉澱物般,沉在體內某個地方。

深町也沒在看書,仰躺在床上擡頭看著天花板,不時以目光追逐窗戶上變動的光線。

只去吃了一次不算早的早餐。

只吃了那麼一頓,不知不覺間,打在窗上的光線消失,暗了下來,戶外的黑暗闖進房內。

「你考慮兩、三天,如果肯一起合作的話,能不能跟我聯絡呢?」

納拉達爾.拉佔德拉在臨別之際如此說道。

就算馬洛里的相機是真品,就日本和歐美的感覺來說,這不可能成為一樁大生意。

然而,對於尼泊爾這個國家而言——

與其說是對國家,不如說是對這個國家的個人而言,大概是一個大好機會。

然而,對自己而言又是如何呢——?

假設發現馬洛里的相機,可以解開誰是第一個登頂聖母峰之謎,將會成為一個大話題。

若把這個新聞做成獨家,自己在業界的地位將會有所提升吧。

它的魅力在於此。對於從事登山相關工作的專家而言,也是一樁好事。

然而,不光是如此。

這次的這件事不僅如此,而是有更深切的、想起來會令人心痛的事物。

宮川稱之為「夢」。

但是深町卻無法好好替它命名。

有某些不同於金錢或獨家這類事物的其他要素深植其中。這是極為私人的事物,自己心中唯一變得明確的是——不想將這件事假手他人。

這種意志與情感。

假如有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真相的人,那個人非得是自己不可。

自己是第一個——

搞什麼。

深町苦笑。

這豈不是和想爬山的念頭一樣嗎?

正是——不想讓其他人的足跡先爬上自己最先靠近的、無人履及的山頂。

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得到了這種權利呢?深町問自己。

是那個時候——

因為自己是第一個在馬尼庫瑪的那家店裡,察覺到那臺相機可能就是馬洛里的相機。第一個察覺到——這件事使自己得到了那項權利。

深町如此認為。

而且,自己也深入追究了羽生丈二這人。

羽生的事和馬洛里相機的事,已經在自己心中合而為一,無法切割。

自己感覺到,羽生似乎想在尼泊爾做什麼。

他想做什麼呢?

總覺得無論循線追查馬洛里的事或羽生的事,都會指向同一個地方。

存在那個地方的事物——

那恐怕是存在這世上,唯一的一個點——世界最高峰,聖母峰頂。

假如現在令深町胸悶的答案存在的話,大概一切答案都會存在那裡吧。

是不是抵達那裡,自己心中的問題,以及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會獲得解決呢?

是否就會解決呢?

如果說那是夢的話,那就是夢。

深町仰躺在飯店的床上一整天,持續思考這種事。

哎——

說不定自己想站上那座聖母峰頂。

這麼想時,心臟以不同以往的跳動方式,用力跳了一下。

這種心跳是怎麼回事?之前從沒想過這種事。

算了。

之前從沒想過是騙人的。肯定有想過。

遲早有一天——

哪怕是做夢,這世上有登山者從沒想過,總有一天真想用自己的雙腳踏上那座峰頂嗎?

不可能有。

僅僅一次——

任誰都會在心中想那麼一次。

但想著想著,就那麼漸漸遺忘。

不,不是遺忘。而是死心斷念。認為自己沒有那種本領。或者沒有錢——

說不定羽生丈二這男人,如今仍未放棄那件事。

自己老早之前捨棄的事物,如今仍不斷令他耿耿於懷——

自己說不定是被羽生的那種部分所吸引。

在日本已經遭人遺忘的天才登山家。我想看透那個男人的一切。

而且,如果那把火焰仍在羽生心中持續燃燒的話,我大概會嫉妒他吧。

假如羽生放棄一切,只是個在尼泊爾的山區從事類似挑夫工作以過生活的男人,我大概會鬆一口氣,沉浸在見不得別人好的喜悅之中吧。

深町無法替自己的心情命名。

2

又隔一天——

深町再度來到街上。

為了買齊健行用的個人帳篷和雜物。

經過俗稱聖母峰大街的街道,是為了來到昆布地區。徒步從雪巴族的村落移動到另一個村落的路。已經無法開車,只能以自己的雙腿步行,或者騎馬或犛牛。

搭飛機到盧卡拉再步行是一般路線,從尼泊爾這一邊攀登聖母峰的登山隊,無一例外地走這條路線。深町自己上次也是利用這條路線,進入聖母峰。

憑健行的入山證能夠進到聖母峰的基地營,健行者最後會走到海拔五、四五〇公尺的高度。

德賽節結束之後,深町終於打算要走到那裡。

與馬尼庫瑪和納拉達爾.拉佔德拉都已無關。總之,飛到當地再地毯式地搜索雪巴族的村子就行了。

深町如此下定了決心。

下定決心之後,心情變得輕鬆。深町打算乾脆在「迦尼薩」備齊用具和帳篷,趁機詢問店員有關安伽林的事。

「迦尼薩」從健行用品到在寒冬爬山或攀岩的登山用品,商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感覺上和東京的登山用品店一樣。

不同的是,店內展示的商品幾乎是中古貨,橫跨各式各樣的年代。

店內掛著大量種類繁多的中國製水壺,也賣法國製的冰斧、瑞士製的冰杖,以及不知產地國的上升器和登山繩。

深町自己準備了睡袋和頭燈。

單人帳篷、幾顆三號電池、忘了從日本帶來的太陽眼鏡——深町本來打算買這三樣。

太陽眼鏡和三號電池馬上就決定了,但挑選帳篷則花了一點時間。即使帳篷是單人用就好,但深町還是買了雙人帳篷,因為比起單人帳篷,一個人用雙人帳篷比較舒適。單人帳篷,就真的只有用來睡覺的空間了。

深町挑了幾個,在那裡實際攤開帳篷搭了起來。得確實檢查有沒有破洞、外帳有沒有少。結果,深町買了法國製的圓頂型雙人帳篷。

如果真的是獨自扛所有行李,深町會選擇狹窄的單人帳篷,但反正健行途中,會雇一名雪巴人當挑夫,兼作口譯和嚮導。大部分的行李和糧食由挑夫扛。

深町對正在打包帳篷,看似願意交談、懂一點日語的店員說:

「之前,我在這家店前面看到雪巴族的安伽林……」

深町一說,那名看似雪巴族的年輕男子表情頓時亮了起來。

「先生,你認識安伽林嗎?」

「認識。頗久之前,日本登山隊進入聖母峰時,我也是隊員之一。當時,安伽林跟著我們的隊伍行動。」

「他是個優秀的雪巴人。」

店員用報紙包帳篷,綁上繩索,放在腳邊。

深町沒有將手伸向它,問店員:

「他現在也站在第一線當挑夫嗎?」

「他已經上了年紀,很少跟著登山隊行動了,但好像經常會當健行者的嚮導。」

「他還在當嚮導啊?既然這樣,我想請他擔任這次健行的嚮導,該向哪裡申請呢?」

「他好像沒有特別和某家旅行社簽契約,所以多半只能直接拜託他本人。他現在在做的工作,大概也不只是直接找上門的吧。」

「在哪裡可以聯絡得上他?」

「在南奇一帶報出他的名字,應該能夠聯絡得上吧,但如果要去聖母峰大街的話,最好從加德滿都僱用——」

「安伽林現在在加德滿都嗎——?」

「我不確定。」

「之前,我在這家店前面看到安伽林時,他背著幾瓶氧氣瓶,那他現在正在替一支大型登山隊工作嗎?」

「不曉得——」

店員困惑地對內側投以視線。

於是,另一個看似也是雪巴族,個頭矮小、上了年紀的男人看到他的視線,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看來他似乎是這家店的老闆。

「怎麼了?」看似老闆的男人問店員。

「這位客人在問,怎麼樣才能聯絡得上安伽林——」

從說話語氣來看,這名年輕店員似乎知道安伽林在加德滿都的住處或聯絡方式。

「哦?」

老闆重新面向深町。

「我想拜託他擔任健行的嚮導,但不曉得聯絡地點——」

深町又對老闆表明一次剛才向年輕店員說過的相同解釋。

聽完事情原委之後,老闆咕噥道:「這樣啊——」

他眼神銳利地盯著深町。似乎試圖看清站在眼前的日本人是個怎樣的人。

3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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