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喬拉斯峰位於白朗峰的東北方。
她的稜脊東西延伸約一公里長,有六座峰頂。
東峰沃克峰頂,海拔四、二〇五公尺,是大喬拉斯峰的至高點。
西峰溫帕峰。
庫羅峰。
雅雷奴峰。
瑪魯格里特峰。
楊格峰。
每座峰頂都比富士山高。
一八六五年,艾德華.溫帕首先登上西峰。而第一位踏上東峰至高點的是霍瑞斯.渥克。這座峰頂便是以一八六八年第一位踏上那裡的男人的姓氏命名。
這面大喬拉斯峰北壁,可以說是歐洲阿爾卑斯山中最有名的岩壁。比沃克峰頂高出一千兩百公尺的渥克側稜格外有名,一九三八年,凱辛、艾斯波席托、提佐尼三人首次攀登。
一九六三年一月,華特.龐納帝首度在冬天攀登成功。當然,他不是單獨一人。
到了一九七九年,長谷常雄才成功地首度在冬天單獨攀登這面岩壁。
深町自己從前也一度為了採訪而造訪這座大喬拉斯峰。
她是一座莊嚴而風格別具的山。
從拉斯科冰河仰望的那副山容,令人百看不厭。
「沒辦法——」
深町造訪岳水館,水野治坐在內側的小圓椅上對他說。
水野也請深町在同樣的椅子上坐下,兩人面對面。
水野應該六十多歲了,但骨架子大,而且手腕的肉也厚實。
他大概已經遠離了困難的山,但若要爬山,仍是站在第一線的體格。
「因為我知道,就算我阻止羽生,他也打算去。再說,如果我會說不行,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僱用他了。」
水野背後的牆上,掛著滿滿一面牆的登山背包。
有許多Millet等廠牌的舶來貨,但也有「大喬拉斯」等國內廠商的產品。
店內充滿一股獨特的氣味,說不上是汗味或冰杖的鐵的氣味。深町並不討厭這種味道。聞著聞著,心情就會平靜下來。
原本是為了探聽羽生現在在做什麼而展開調查,但在採訪過程中,深町漸漸對羽生丈二這個男人本身感興趣。
本來的目的是為了再見一次馬洛里的相機。深町想得到那臺相機,確認是不是馬洛里的相機。為了這個目的,必須調查羽生丈二在尼泊爾的哪裡。原本應該是為此而展開調查的。
當然,前提是在加德滿都見到的那個名叫Bisālu sāp的日本人就是羽生丈二。
首先,那個男人肯定就是羽生沒錯。深町透過宮川拿給他的照片,確認了。
如果只是單純打聽羽生所在之處,再度自掏腰包飛到尼泊爾試著尋找,也是一個方法。
然而,現在也沒人保證羽生在尼泊爾,假如他在加德滿都之外的地方,要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找出那個男人,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不管是伊藤、井上或多田,到頭來,沒有人知道羽生的近況。
但無論如何,終於循線找到了水野。
「那,結果,羽生出發了是嗎——?」
「而且是一個人。」
「一個人嗎?」
「是的。羽生從日本出發起,就是一個人——」
二月十日,羽生從日本出發。
獨自一人出發。
事前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大喬拉斯」的多田勝彥和岳水館的水野治。
「接下來的事,大部分就像大家知道的一樣。」
「羽生摔下來了,是嗎?」
「是的。」
羽生離開拉斯科山屋,攀上渥克側稜是在二月十八日。
第一天,他攀越雷布法特岩縫。第二天,當他攀在上方的岩壁時,摔了下來。
落差大約五十公尺。
全身挫傷。
右臂、右腿骨折。
肋骨三根骨折。
羽生從那裡開始只以一隻手臂逃生。
後來,這趟名為奇蹟式攀登的逃生之行,又成了羽生丈二的神話。
那趟逃生之行,使得緊接著挑戰的長谷成功了。比起首度在冬天單獨攀登大喬拉斯渥克側稜,就某個層面而言,這項危險的攀登可說是難度更高。經過那趟奇蹟式攀登,連一般媒體也記住了羽生的名字,將他和長谷並列。
比任何人更先知道羽生的這起意外,聯絡救難隊的,是晚他三天攀上渥克側稜的長谷的隊伍。
長谷的隊伍想要攀上岩壁時,察覺到在上方岩壁任何地方都不見羽生的蹤影,於是意會到羽生發生了意外。
「去時一個人。回來時,羽生也是一個人……」水野對深町如此說道。
2
又做了那個夢。
有個男人獨自攀向矗立於繁星之中的山頂。
只看得見那男人的背影,假如他回頭的話——
說不定他是羽生丈二。
一開始,深町也曾以為那個男人可能是馬洛里或厄文,但至少如今,深町認為他是羽生。
一場淺眠。
因為自己一面做夢,一面認為那是夢境。
認定那男人是誰也很奇怪。這原本就是夢,而不是事實。每次自己腦中在意的事都會反映在夢中,而影像和自己的感受方式都會改變。自己之所以認為這個男人說不定是羽生,是因為現在,自己在意著羽生的事。
白天見了水野治,和他聊羽生的事。那大概也對夢境造成了影響吧。
深町也認為,大概馬上就會從這場夢中醒來。因為自己的思緒漸漸變得比夢境本身更為清晰。
睡眠變淺了。
呃——
那是什麼來著?
對了,水野治在臨別之際說了。
他說了什麼?
手札——
沒錯,就是手札。
「你知道羽生丈二的手札嗎?」水野如此說道。
「不,我不曉得。怎樣的手札呢?」
「記錄大喬拉斯峰攀岩的手札。」
「回來之後才寫的嗎?」
「不是,不是回來之後才寫的。而是正在攀岩時,在大喬拉斯峰的岩壁上,羽生親手寫的。」
「有那種東西嗎?」
「有。但是沒有發表在任何一本雜誌上。」
「水野先生有看過嗎?」
「沒有。可是,我知道它在誰手上。」
深町對水野說:我真想看看那本手札。
「我現在不能說那人的名字,但是我會告訴對方你的事……」水野如此說道。
深町低頭拜託水野之後,對他說:
「對了,關於羽生的去向,有沒有哪位可能知道呢——?」
「不曉得——」
水野好像試圖想起什麼,擡頭看吊在頭頂上五顏六色的登山背包。
「如果是爬喜瑪拉雅山時的醫生,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麼。」
「醫生?」
「岡本仙次郎醫生啊。」
「喔,那位……」
深町點點頭。他知道岡本仙次郎。
從日本登山會的喜瑪拉雅山遠征時代初期開始,他數度以醫生的身分參加遠征隊。
他應該也以醫生的身分,加入了羽生丈二在一九八五年參加的聖母峰遠征隊。
「岡本先生在大阪。」
水野說完,告訴深町岡本仙次郎的聯絡方式。
明天就得和岡本聯絡——
深町如此心想,意識已經從睡眠中清醒了一大半。
「可是,你為什麼那麼想知道羽生丈二的事呢?」水野問他。
「因為對他的爬山方式感興趣——」
深町回答:如果可以的話,我總有一天想把羽生丈二這個男人的生平事蹟,彙整成一本書。如果可能的話,還想加入專訪他本人的內容。
深町隱瞞在尼泊爾的加德滿都見到羽生,以及馬洛里相機的事,但是基本上,說出了接近真心話的部分。
睡眠變得更淺。
深町自己也不太清楚,實際上是以怎樣的順序,和水野聊到了剛才想起來的事。但想寫書這件事,或許不是在回來時才有的念頭,而是在第一次見到羽生時就想那麼做了。
喔,對了。
手札。
想起手札的那一瞬間,思緒從夢境飄向了手札。
腦海中已經只浮現片斷的聖母峰影像。
然而,在完全醒來之前,深町想再看一次那個男人朝聖母峰頂邁進的那一幕景象。
自己應該有話必須對那個男人說。
別拋下我——
不,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其他話必須說才對。
是什麼呢?
加代子——
對了,是加代子。
別把加代子從我身邊搶走——
意識頓時變得朦朧,剎那間,思緒再度被吸進睡眠之中。
男人站著。
正面看著深町。
一張熟面孔。
一張不可能忘記的男人的臉。
加倉典明——
那張臉以哀戚的眼神,凝視著深町。他的嘴唇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