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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算】

我現在有茵茉珍的信了。每天晚上我都懷疑自己真的找到了,而每天早上我都會從床下拉出皮箱,翻開上蓋,打開信封,觸摸那些硬脆的紙張。我相當確定就快發現重要線索,只要看到時認得出來就行了。因為到處都是跡象,我只是不知那代表什麼意思而已。

我在村裡的網咖寫了電子郵件給皮徹德,說明這些信件的事。屋裡沒有電話,我傳了米芮的手機號碼,免得他要打給我而找不到。

我們跟米芮的朋友在幾哩外一個農舍過夜,總共九人圍坐一張長桌用餐,吃著簡單的食物,不過酒倒是很多。後來他們到火爐邊用法語聊天;我心不在焉聽著,一面注視火焰,一面拼出筆記本裡的字母S—O—M—M—E,彷彿一個密碼就能解答一切。到了午夜,米芮在火爐前起身,影子拖長投射在前方。

「走吧。」她大聲說:「我們一起去散步。」

外面沒有月亮,可是星星很多,銀河在我們上方的天空形成一道白色條紋。我們循著一條碎石路穿過濃密的森林。二十分鐘後,在路中央看見一個很大的木十字架,高高立在石造基座上,沒有任何裝飾或刻文。我發現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他們喝酒後變得更亢奮,有些人靠著底座,大口大口喝酒。其他人則對著黑暗的森林唱歌叫喊。我則是問了每個人關於這十字架的事。

「這是做什麼的?是誰放在這裡的?」

他們全都面露笑容看著我,要是他們知道答案,也一定不會告訴我。

回屋的路上,我保持一大段距離走在大家後面,拿著瓶子直接大口灌酒,一面想著那些信。總共十七封信的郵戳全都來自英國,再加上一份在亞伯特的醫院櫃檯所寫的紙條。沒有一封信提到她懷孕的事,而且也沒有任何線索顯示後來她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說不定還有另一封信。」我低聲說:「也許他把最重要的那封燒了。」

前面路上有個人脫隊,站在路中間,昏暗中轉身面向我。是伊蓮。

「晚安。你還好嗎?你今天晚上很安靜——」

「我很好。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伊蓮點點頭,然後點了支菸,和我一起走。我遞出酒瓶,她喝了一小口。

「我聽說你是在酒吧遇見米芮的。是誰先開口的?」

我微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伊蓮笑了。

「我就知道一定是她。你從美國哪裡來的?」

「加州。」

伊蓮重複這個詞,然後吐出雪茄的煙霧。

「加州。米芮跟我,我們說過,十七歲的時候要一起逃走。去洛杉磯。對我來說,這只是開玩笑,但她真的有可能那麼做。」

伊蓮看著我。

「我們已經是好久的朋友了。米芮跟我。她跟你說過多少她過去的事?」

「說過一點。」

伊蓮往前走,目光盯著地面。

「她告訴過你,她六個月前剛離婚嗎?」

「她沒說什麼時候離的婚。」

「你一定很好奇你為什麼要待在那個又髒又舊的地方,而且她家人又這麼近——」

「他們住在附近?」

伊蓮擡起頭看著我。「從十字架那裡,如果繼續往森林另一邊走,十分鐘內就到他們家了。」

「她從來沒跟我說他們在這裡。」

「嗯,但他們知道你在這裡。米芮要我拿那屋子的鑰匙給她,所以一定得解釋清楚。他的家人很擔心她再一次捲進麻煩。她的婚姻有太多問題。她好不容易回到學校,表現也很好,可是突然又提早回皮卡第,而且毫無理由——」

伊蓮對著我笑。

「基於某些理由,聽著,我不清楚你們兩個之間的事,說不定你自己也是。或許米芮也是。她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其實很脆弱。她還沒準備好跟不熟的人長時間相處,但她不聽我的,所以我想請你做件很簡單的事。對待她要小心。你可能要有耐心,米芮一旦開始在乎某件事——」

伊蓮把菸丟到路上,然後搖搖頭。

「這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

我們回到屋子時,其他人已經在沙發上蓋好毛毯躺平。這屋子的年輕農夫屋主看著我,咧嘴一笑。

「床不夠。誰想睡在外頭?」

米芮跟我睡在戶外一片很大的金屬棚下,躺在整齊排成方塊的乾草堆上,乾草堆有四層高,我們像是各有一張大床:我聽見躺在旁邊那堆上米芮翻身時輕微的呼吸聲。

「你夠暖嗎?」她問道。

「我很好。」

「你可以蓋我的毯子。」

「不用,我覺得很暖。」

一陣冷風吹過,吹動下方地面的乾葉。我睡著了,後來又聽見米芮的聲音而醒來。

「崔斯坦。你覺得皮卡第怎麼樣?」

「我很高興來了這裡。」

「我也是。」

我拉緊睡袋的頭套繩,看著自己呼出的空氣變成一絲螺旋狀水氣。

※※※

破曉時,天空呈深紫色。米芮已經裹著毯子坐起,看著從地平線升起的太陽。

「我們要走了嗎?其他人要幾小時後才會醒。今天我想打掃屋子——」

我們開車回屋子,整個上午都在清理結了好幾層泥塊的地板。米芮到樓上清房間的地板,沒幾分鐘後就拿著一個木盒跑下樓。她得意的笑著。

「我爺爺的棋組。你想玩嗎?」

我們打開棋盤,盤腿坐在火爐旁保暖。木製棋子全是手工雕刻並上漆。兩個王后都不見了,於是我們用一歐元的硬幣代替。米芮拿起其中一個硬幣,皺起眉頭。

「真醜啊。法郎好看多了。真不知這種垃圾是誰設計的。」

「大概是德國人吧。」

她笑了。「我們不能什麼事都怪到他們身上。這樣不公平。」

米芮選白棋。我看著她迅速擺好棋子。

「昨晚我看到伊蓮跟你聊天。」

米芮拿起一個騎士,皺著眉,然後又放回。她把國王前方的士兵往前移,開始這一局。

我猶豫著。「她說妳還沒準備好花時間跟我相處。」

「我當然沒準備好。」米芮嘆氣。「你知道嗎,星期五那天遇見你前,我跟克萊兒出來吃晚餐。那時我能聊的只是多開心能夠自己一個人。有這小公寓,能再回學校,我知道這些似乎不多,但就算如此,這還是我自己的人生——」

我移動國王前方的士兵。米芮搖搖頭。

「只是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學會獨處後。現在我知道自己又要把這忘了。」

米芮移動王后前方的士兵,被斜前方我的士兵吃掉。

「那麼伊蓮說得沒錯。」

「才不是。」

米芮搖頭,將王后旁邊主教前方的兵往前一步。我再吃掉那個兵,接下來我們下得很快,可是我覺得自己不是在跟她對奕,只是對她的動作做出反應而已。米芮擡頭看著我。

「伊蓮以為我對任何事都沒有心理準備,就只會畫圖,只會整個冬天躲在我的公寓裡。但人生不是這樣的。因為就算我有心理準備會見到你,你有心理準備會見到我嗎?你有心理準備會見那些律師,或是來這一趟調查之旅嗎?所有事情從來不會在正確時機到來,我們也永遠無法作好準備。我們要嘛是找藉口,不然就是——」

「就是什麼?」

她一邊笑,一邊移動主教攻擊我的國王。「將軍。」

再過幾分鐘,米芮贏了這一局。雖然她試著掩飾喜悅,但仍舊十分明顯。

「那是丹麥棄兵開局法。」

「妳沒說過妳棋下得這麼好。」

米芮聳聳肩。「我下得不差,但也不算下得多好。我們住在南部時,我有本舊棋書,從裡面學了幾招。我喜歡那些招式的名稱。在西洋棋裡,什麼東西都有個名字。」

我們擺好棋盤再下一次,各自將王后前方的士兵往前移。我出動主教的士兵,米芮則是斜移士兵解決了我的兵。她笑了。

「後翼棄兵,這個我收下了。」

我們的棋下到一半,米芮的手機響了。她看著螢幕上的號碼,然後聳聳肩。

「我不認識——」

米芮接起電話。她用法語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把電話給我。

「是那個英國律師。他的法語比你好。」

我把手機拿到耳邊。

「我是詹姆斯.皮徹德。請為我可怕的法語向你朋友致歉,我恐怕是太久沒練習了。不知你方便說話嗎?我有點消息。」

「當然。」

「在倫敦時,我相信曾向你提過沃辛漢信託的保密條款。你可能還記得就是這些條款讓我們無法給你關於遺產的特定細節,尤其是總值的數字。」

棋盤對面,米芮看著我。她對我笑,一面拿著她的城堡輕輕敲著一個黑格。

「我擔心,」皮徹德繼續說:「若沒有這些數字,你可能會……這麼說好了——沒有充足的動機——去追求屬於你的東西。老實說,我覺得不讓你知道自己會得到什麼,這樣很不公平。所以我召集了信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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