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二十六歲,成為退休工程師

心靈深層遊戲:賭博中所贏的永遠比不上損失的。

——喬.辛普森,黑暗影子降臨《Dark Shadows Falling》

在大堤頓山遇見那隻愛跟蹤人的黑熊後的那年,我選擇了三項把全部娛樂計畫都佔滿的登山行程:我要攀登科羅拉多州內所有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山;我要在冬季裡單獨攀登(之前沒有人做過的事);還有,我要登上美國每個州最高點。

一九九七年六月下旬,我開始了在英特爾的工作,比起被一隻在冬季餓扁的熊追捕,這份工作似乎容易多了。

為了彌補這份新工作的平庸,我藉由探索亞歷桑納多樣化土地——峽谷、山脈、火山錐、隕石坑、沙漠和森林,來創造人生中的難忘經歷。透過一位大學同學,認識了亦師亦友的馬克.范.伊巫特。當時,我們兩個同在鳳凰城南部一間無塵室工作,午餐時常聊著健行和露營旅行的計畫。

加上我大學時期的女友傑美.齊格勒給我一本愛德華.阿比的著作《沙漠隱士(Desert Solitaire)》,激起我對沙漠探險的熱情。我在一九九八年成為英特爾冒險俱樂部的創始會員,當時,我和四位同事,包括傑米.史托坦伯格和賈德森.柯爾,一起規劃了健行橫越大峽谷計畫。從南緣出發,在十一公里之內下降一千五百公尺,經由南開伯步道越過幻影山莊附近的科羅拉多河,接著再穿過二十二點五公里長的光明天使步道到北緣,攀登一千八百公尺,上到我們的露營地R3。

行前,我正在讀著喬恩.克拉考爾的著作《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書中主角克里斯.麥克肯多斯脫離主流社會,到鄉下地區四處旅行,看過書之後,我開始幻想開車橫越美國四處流浪的生活。我完全投入克里斯的冒險,所以我在橫越大峽谷的R3旅行時也帶著那本書。其中一段尤其令我印象深刻,是克里斯寫給一位他在路上遇見的老朋友的信,讀起來像是一篇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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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在不快樂的環境裡生活著,然而,卻不曾主動改變他們的處境,因為他們受到安全、服從和保守生活的制約,這些看似能帶給人心境上的平靜,但事實上,無憂無慮的未來對心靈卻是一大損害。一個人生活心靈的基本核心,就是冒險的熱情。生活的樂趣來自體驗新經驗,因此,持續變換眼界,每天擁有嶄新的開始,就是人生最大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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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體驗那種樂趣,感受冒險的熱情,拋下工作帶來的安全感,讓心靈四處流浪,而這也表示我必須接受戶外生活的陶冶。在著手進行較大的探險之前,需要有經驗;我必須做好準備,降低風險。講得更直接一點,我必須弄一輛卡車,然後辭掉工作。但在我準備好那麼做之前,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克拉考爾的另一本著作《挑戰巔峰(Into Thin Air)》在一九九八年冬天俘虜了我的想像力。這本書描寫登山隊在聖母峰的災難,有十一個人失去了性命,故事發人深省,我感覺被放逐到將近八千公尺的聖母峰南坳上,和尼爾.貝德曼的集體失蹤登山客在一起,離第四營地只有幾百公尺,心想如果自己身處同樣的處境,我會怎麼做?登頂時精疲力竭,暴風雪無情的攻擊,缺氧而且還凍傷——我會垂死放棄掙扎嗎?我會離開受困隊員找尋自救的機會嗎?如果我平安回到營地,我會回去救他們嗎?在一個人性完全浮現的情況裡,我會有什麼樣的行為舉止?這場災難驅使我測試自己。我想揭露真正的我:放棄求生死掉的那種人,或是克服環境、協助自己和他人的那種人。看了書,我不僅想到喜馬拉雅山登山,更想探索心靈深處。

因此,在一九九八年三月八日,我開始獨自在冬季攀登亞歷桑納州的最高點:韓福瑞峰。馬克借給我雪鞋、冰斧,還有登山參考書《登山聖經(Freedom of the Hills)》,告訴我必須熟練書裡所描述的冰斧技巧。從旗桿市西北方八公里的雪碗滑雪區往北定向越野,我穿著雪鞋穿越松樹林兩個小時,跟著三千公尺高的地形線走,直到進入一處長形雪原。從那個地方開始,我手拿著馬克的冰斧,攀爬超過七百六十二公尺,到達峰頂山脊的中等坡面,在這裡我任憑雪鞋被大風雪覆蓋。很多地方的雲好厚,我看不見山脊右邊的斷崖,因此我停留在左邊安全的地方,但其實左邊的受風力更大。當我沿著古老高地火山口佈滿岩石的邊緣走了半個小時後,刺骨寒風讓我抖得好厲害,但我終於望見峰頂。在三千八百五十公尺高的峰頂,我蹲在前人堆砌的岩石牆後面,三個遙遠的雷聲和閃電撞擊聲在南方的雲裡瓦解。

我不能留在峰頂,冒著被閃電擊中的危險,但我也不想離開那面石牆的保護。有那麼一瞬間,我能體會書中提到的在南坳上那些擠成一團的失蹤登山客的心情。此時,我的能見度是零,我感到混亂、緊張而且昏昏欲睡,我了解在垂死之際,期待事情好轉的願望如何變成致命的冷漠。我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從防風處站起來,決定面對暴風雪。看著一整片朦朧的灰色,做好準備,我檢查指南針,選擇出一條山脊線下山。風雪之大,我上山時留下的腳印已在幾秒鐘之內被擦掉了。

我強迫自己往下走,兩隻眼睛一直在尋找刻意留下做記號的雪靴。我把它們留在雪原的山脊上,標明往下進入樹林、離開暴風雪的折返點。我注意到背包竟發出嘶嘶聲。我停下來檢查背包,看到雪杖的金屬尖端有小小的藍色火花射出。我竟傻傻地把雪杖紮在背包上,因此雪杖尖端就在我頭上一公尺吸引著閃電!

我趕緊丟下背包,仆倒在雪地上,我從未有過這麼快的動作。我喘著氣,肚子貼著地面急忙離開山脊,緊要關頭還記得把背包拉到我身邊。直到我覺得安全了、可以站起來時,趕緊拔腿狂奔。一分鐘後,我放慢速度,這時,雲端短暫的光影變化,引導我看見雪靴。我重新撿回靴子,兩個小時後,終於平安抵達我的卡車旁。

這次攀登韓福瑞峰的經驗,發展了我的登山風格模式——自己單獨旅行、穿越暴風雪攀登、在吃力的處境裡判斷出方向,當然,幸運逃過電擊很是僥倖。

這次攀登對我來說也是信心的建立:我的體認增加了,而在那個體認裡,我更強烈地感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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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福瑞峰探險之旅之後,馬克和我經常談及冬天獨攀科羅拉多四千公尺以上高山的計畫。馬克知道我的經驗不夠,無法應付如此冒險的計畫,但他也知道我急切地想要完成這個計畫。他教我攀岩、使用繩索、察覺雪崩和雪地旅行的基礎。我們在亞歷桑納中部附近找了地點,從初學等級的登山旅行開始,也到天普的室內攀岩體育館練習,到了一九九八年勞動節那個週末,馬克、我及朋友霍華在科羅拉多聖胡安山的維斯托峰,體驗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多繩距①高山攀岩。

①多繩距攀登:Multipitch climb,攀登的距離超過一條繩子的長度。

維斯托峰尤其令人難忘,因為馬克教導我們如何在攀爬將近四千六百公尺高的花崗岩板時克服我們的恐懼。攀上北面中心點的途中,我兩隻攀岩靴的底部在幾分鐘內都被吹掉了,因為上升的壓力導致靴子釘縫處都瓦解了,因此,我在攀較高部分的路線時,等於是穿著厚實的橡膠人字拖鞋在爬。

儘管我的裝備不及格,但我們也順利抵達峰頂,只是,我還想要更多,希望繼續攀登。在峰頂,馬克將他最喜歡的燻魚和薄餅乾介紹給我,這成了我們在每個一起完成攀爬的山頭,都會進行的一項傳統。我們合影留念,相片中的我含著滿嘴燻魚肉的燦爛笑容,兩位好友一同留下了紀念,克服那天的恐懼,高興到發暈的表情在相片中完全表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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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秋天,妹妹桑嘉上大學了,她搬到連活力旺盛的老鼠都會無精打採的德州西北方。我想要分享我在野外活動獲得的感想,遂邀請她和我一起前往我所看過最漂亮的地方之一——哈瓦蘇派峽谷的瀑布,就位在大峽谷國家公園的西南部。在居住於峽谷有一百代歷史之久的原住民語言裡,哈瓦蘇派的意思是「藍綠色湖水居民」。主要瀑布有四座,其中最高的一座飛越六十公尺高的峭壁,壯麗的水幕落入深不見底的藍綠色湖池子裡,填滿峽谷四處。

桑嘉和我在一九九八年感恩節那天抵達登山口,從高原徒步走了十六公里下到了哈瓦蘇派峽谷,經過人數大約兩百居民的村落。村子因為沒有道路,所有物資都是用小型直昇機和背包驢子隊伍帶進來的,甚至還有美國唯一仍由驢子來服務的郵局。居民有一支社區市話配線,和足夠的電力播放雷鬼音樂。大部分比較年輕的居民放棄自給式農作,他們家前面生長過度的土地,使人想起他們的爸媽和祖父母所從事的工作。

過了小村落和四座瀑布當中最自然也最寬廣的納瓦荷瀑布,我們在午後時分,來到哈瓦蘇派瀑布和露營區。哈瓦蘇派是地標瀑布,其明顯的水流流入落差達四十五公尺的褐紫紅色石灰華②岩層,進入被陽光曬暖的深池裡。當中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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