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沒有時間了

◆賽門的敘述◆

我把睡袋丟到帳篷一邊,走到臨時廚房的岩石下躲太陽。昨天的極度疲憊已經消失,身上只剩下發黑的指尖證明我受過的磨難。實際上,我都已經忘記手指受了傷,撥不動汽油爐的小栓時還覺得很奇怪。理查接過爐子,點燃爐火。準備早餐的時候他一言不發。我猜到他在想什麼,但不想跟他談。昨晚他提出要返回利馬。我們沒有必要留在營地了,他也必須在五天內續辦簽證。我告訴他我還需要休息和恢復。這理由在昨晚也許還適用,但現在已經不成立。我已經徹底恢復了。我旺盛的食慾說明了這一點,理查也一定注意到了。

然而,痛苦還沒有減輕。離開這個地方,看不到眼前這些景象,我就能從沒完沒了的愧疚感中解脫,每次在帳篷中獨處時擊垮我的那種寂靜也將被利馬的紛亂和喧鬧消除。我打心底知道自己該走,但無法下定決心。這些山脈把我困住了。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讓我離開。我並不害怕回去承擔後果。我的所作所為是正當的,我和喬一樣都是受害者,這點沒有人能反駁。活下來並不是罪過。那麼,為什麼不走?我凝視著薩拉泊峰上的茫茫冰雪。也許明天吧……

「感覺好些了?」理查打斷我的思考。

「嗯,是啊,好多了。現在就剩下手指的問題了……」我收回目光,盯著自己的手指,不安地避開他的眼睛。

「我認為我們該離開了。」

我本來以為他會晚點提出來。他的直截了當嚇了我一跳。

「什麼?……是的,我想你是對的。只不過……我還沒準備好。我……」

「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對吧?」

「對,可能沒什麼用。」我更近距離地盯著自己的雙手。

「那麼就這樣吧。我想我們該安排驢隊了。斯賓諾沙就在下面的小木屋裡。我可以下去和他一起準備。」

我什麼也沒說。為什麼我這麼抗拒離開這裡?留在這裡不會有什麼幫助,只是種愚蠢的行為。為什麼?

「喂,他不會回來了。你知道這一點。要是還有一點機會,昨天你一定會再上去的。是嗎?所以還是走吧。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得通知大使館,還有他的親屬,還要辦理繁雜的法律程序,訂航班等。我覺得應該走了。」理查溫和地說。

「也許你可以先走,我晚點再走。你去辦理通知大使館之類的事情,拿你的簽證。我幾天以後去找你。」

「為什麼?跟我一起下山吧。那樣會好一些。」

我沒有回答,他站起來走進他的帳篷,出來的時候拿著隱藏式錢包。

「我要下去找斯賓諾沙。我想說服他帶著驢子一起上來。如果我們中午離開,今天就能到華亞拉帕。如果他辦不到,我就請他明天一大早來。」

他轉身走向山谷下的小木屋。他穿越河床的時候我站起來追著他喊:「嘿,理查!」他回過身看我。

「你是對的,叫斯賓諾沙明天帶著驢子過來,今天就算了。明天一早我們立刻出發。好嗎?」我喊道。

「好,好的。回頭見。」

他轉身,邁著輕快的步伐穿過乾涸的河床。兩個小時以後,我剛準備好茶,就看到他回來了。他從女孩們那裡帶了一些乳酪給我。我們坐在防潮墊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吃了起來。

「他明早六點鐘到,但你也知道他們的時間觀念。」

「很好。」

我很開心做出了決定。想到有事情要做,悶悶不樂的沉重心情就消失了。的確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將要走上兩天的路。營地需要拆除並打包成幾份等重的包裹。一頭驢能負重多少公斤?每邊各兩個二十公斤重的包裹?沒關係。我們將減重一半。還得給斯賓諾沙酬勞。說不定可以跟他商量用東西來抵。這裡有很多他想要的東西——繩子、鍋子、小刀。對,我們可以把這些東西降價賣給他。然後我們得到卡哈坦博訂車票,通知警方我們要返回利馬。問題來了!他們會詢問喬的事情。不告訴他們就能免去很多壓力。我們可以在利馬把事情說出來,在那兒大使館會協助我們。我得打電話給喬的父母。天啊!我要說什麼?就告訴他們他死在冰隙裡,回去再告訴他們詳細經過。是的,那是最好的辦法。我希望能搭早一些的班機回去。我不想在利馬多作停留。我不會去玻利維亞了。喬本來想去厄瓜多,而我想去玻利維亞。現在兩邊我們都不會去了,真是造化弄人。

「嘿。」我擡起頭,看見理查在大帳篷後面一塊漂礫旁,俯著身子。

「怎麼了?」

「去修拉之前你不是把錢藏起來了嗎?」

「天哪!我都忘了。」我站起來,急忙朝他站的位置走過去。「不在那裡。我藏在瓦斯罐附近的岩石下面了。」

我們在瓦斯罐附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我絞盡腦汁回想確切地點。我把兩百美元捆在小塑膠袋裡,藏了起來。

「可能在那兒吧。」我疑惑地嘟噥著。理查大笑起來。

「這真是太妙了!要是找不到,我們就很難回利馬了。快點,你確定自己還記得位置嗎?」

「是的,好吧,我覺得我沒記錯,但不敢肯定。那可是一週以前的事了。」

正說著,我認出瓦斯罐後面的一塊岩石。我把岩石擡起來,下面放著一包錢。

「找到了!」我得意地叫喊起來,把錢包高舉過頭。

理查從漂礫上歡快地跳起來。

「感謝上帝!我還在想會不會是被那些孩子發現了呢!」

然後他開始煮飯,我點了點剩下的錢:一百九十五美元。足夠了。我心想,不知道在城裡跟大使館和警察要耗多久。肯定有許多官僚主義、浪費時間的手續要辦。

「喬的錢怎麼辦?」我突然說道。理查立刻停下在鍋裡攪動的動作。

「什麼錢?」

「他也把錢藏起來了,你忘了?」

「他沒跟我說啊。」

「他確實告訴我了。事實上他相當執著。他把我拉過去,給我看了他藏錢的具體位置。」

「那就去把錢拿出來。」

「不行。我已經不記得了。」

理查大聲狂笑起來。我也笑了,並且對自己感到驚訝。在這裡停留的最後時間裡,我竟能自然而然地表現出幽默感——我說起「喬的錢」的時候,絲毫不覺得這跟他本人有任何關係。昨天我已經把他的靈魂燒掉了。錢就是錢而已,不再是他的,而是我們的——如果找得到的話。

「他帶了多少錢?」

「可不少。不管怎麼樣,比我的多。」

「那好,我們最好能找到。我可不想把兩百多美元留在石頭下面腐爛。」

他站起來,走到瓦斯罐那裡,開始翻看附近的漂礫。這次輪到我哈哈大笑了。

「你在幹什麼啊?你根本不知道他藏在哪裡,這附近可有上千塊該死的石頭!」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嗎?忘記藏錢位置的人可是你啊。」

「我們要有點條理。絕對不在瓦斯罐附近,我敢肯定!」

我走到一個大塊漂礫遍布的地方,試著勾起記憶。可是每塊漂礫看起來都一個模樣。我來回走動,直到確定錢不在這裡,然後又走到另外一群漂礫之間。理查安靜地站在一邊,狡黠地笑著。經過一個小時的搜尋,我一無所獲,於是停下來看著他。

「過來吧。別光站在那裡,幫幫我。」

又一小時以後,我們愁眉苦臉地坐在爐火邊喝茶。還是沒找到。

「看在老天份上,我肯定就在那裡的某個地方!我知道他就放在一塊漂礫附近的小石頭下面,離帳篷還不到十公尺遠。」

「可是就像你剛才說的,這裡的石頭有幾千塊。」

就這樣,我們一會兒邊喝茶邊爭論不休,一會兒又繼續毫無結果的搜尋。四點鐘的時候,兩個女孩帶著兩個比她們小得多的孩子出現在營地。我們停止搜尋,假裝正在整理營地。他們對我微笑,可是神色中帶著遺憾。我發現他們的到來讓我心慌意亂。理查下山找斯賓諾沙安排驢隊時,已經把喬的死訊告訴他們了。當我看到他們表現出悲慟的樣子,本來輕鬆愉快、陽光明媚的下午突然之間好像陰雲密布起來。他們讓我很惱火。他們有什麼權力悲傷?我經歷了整件事,不願意再被迫回憶。

理查為他們煮了一些茶。他們蹲坐在爐火邊好奇地打量我,就跟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樣毫不掩飾。他們似乎正在觀察我是否心力交瘁。我把他們的沉默當成同情。兩個小孩張著嘴巴盯著我看,我心想他們是不是在期盼我突然做出什麼壯舉。年紀大一點的女孩簡短地跟理查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懂她說的話,但看到理查的臉色因為憤怒而黯淡下來。

「他們想知道我們打算給他們點什麼!」他不可置信地說。

「什麼?」

「就是這樣。他們才不管喬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根本不在乎!」

我們說話的時候,兩個女孩閒聊著,時不時滿懷期待地對我們微笑。當諾瑪伸出手準備挑選那些烹飪器具的時候。我忍不住爆發了。我跳起來揮動雙臂。諾瑪失手把煎鍋掉在地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