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峰頂的暴風雪

一早起來整理行裝,這次比以前輕鬆得多,這裡的優勢便是有足夠空間站著捲起睡墊、打包睡袋,並整理昨晚扔得亂七八糟的登山裝備。

這次該我打前鋒了。賽門留在雪洞,用岩釘做確保。我小心翼翼走出雪洞的小小入口,踏上傾斜的冰面,也就是昨晚摸黑登上的那道蝕溝。我不熟悉這種地面。腳下的堅實冰面越往下收得越窄,形成彎曲的漏斗狀,最後消失在昨晚我奮力爬上的管狀通道。從這兒已經看不到昨天攀爬的巨大冰原。我向右上方望去,在一小段距離外,蝕溝頂端覆蓋著垂直的冰瀑,高高聳立,但較遠那側的角度比較緩和,有一條通道向上越過冰瀑,直達另一道更高的蝕溝。

我踮著腳尖向右走,接著停下來,鑿入一支冰錐,開始攀登冰瀑側面。這裡的水冰質地堪稱完美,我很享受眼下的熱身,幹勁十足。我回頭看,賽門正從雪洞入口探出頭,幫我放繩。這個天然雪洞的結構看起來甚至比昨晚更完美,我禁不住驚嘆我們運氣真好。要知道,在蝕溝頂部露宿一夜絕對稱不上舒服。

我沿著積雪的蝕溝攀爬,到達冰瀑上方時,繩子已經用完。賽門很快就趕上我。

「跟我們想的一樣,下一段繩距應該就能抵達那條懸伸的坡道。」我說。

我站在蝕溝裡休息,他動身向右,進入我們很早之前在賽利亞北峰看到的關鍵坡道,很快就不見蹤影。我估計我們已經過了最困難的路段,只要爬上那條坡道,就能攀登通往峰頂的斜坡。

我在斜坡趕上賽門,這時我才意識到難題還沒有結束。斜坡頂端有一排齒狀的冰塔,冰塔間似乎沒有通路,構成了難以逾越的障礙。斜坡兩側的垂直石壁很難攀登,中間的冰塔密密麻麻,一條縫隙也沒有。

「該死!」

「嗯,情況不妙。我沒想到會這樣。」

「也許會有出口,要是沒有,我們就被困住了。」我說。

「希望不會!回頭可是一段長路。」

我看了看鄰近的山峰,試著目測我們所在的高度。

「昨晚我們露營的海拔大約是五千八百公尺。那麼……對,也就是說我們還有五百公尺要爬。」我說。

「我覺得應該是六百公尺。」

「好,就算是六百公尺吧。但我們昨天在堅冰上前進了七、八百公尺,今天應該可以登頂。」

「我可不敢確定。這要看那出口有多難爬,而且,要知道,最後一段路可是佈滿了冰蝕槽。」

我從五十五度的斜坡開始迅速向上攀登。我們輪流當先鋒,很少交談,集中精神前進。昨天我們每段繩距都用冰錐設置確保點,陡峭的冰面拖住我們的速度。今天,我們感覺到空氣稀薄的掣肘,不過地勢較為簡單,幾乎能一口氣攀上兩段繩距,前進四十五公尺趕上先鋒,接著再爬四十五公尺。

我帶著沉重呼吸,挖開鬆軟的表層雪,找到結實的冰層,旋入兩支冰錐,再把兩把冰斧插入落腳點上方,把繩子繫入吊帶,然後呼喚賽門上來。我們沿著斜坡向上攀爬了約三百公尺,此刻已經接近冰塔屏障。我看了下手錶,下午一點。早上我們睡過頭了,較晚動身,不過我們在四小時半內完成了十段繩距,已經把進度補上。我覺得自信又輕鬆。我們已經克服這條路線,確信自己能夠走完。想到自己將在如此棘手的山壁上首次成功登頂,我激動難抑。

賽門氣喘吁吁地爬上來時,太陽已越過斜坡頂端的冰塔,燦爛的白光灑落我們下方的連綿積雪。賽門咧嘴而笑。我能理解他的好心情。現在正是最美好的時刻,不再掙扎,沒有懷疑,也無需再做什麼,只要享受這種感覺就好了。

「不如翻過這些冰塔再休息吧。」

「好!」賽門研究著上面的障礙物,接受了我的提議,「看到那些冰柱了嗎?我們就從那裡通過。」

我望著那一大片冰瀑,第一個反應是太難越過了,底部很明顯是向外懸伸的,唯一堅實的表面是傾斜、光滑的冰牆,頂部還掛著一大圈冰柱,其他部分都是粉狀冰塔。然而,這片冰瀑是我們能找到的唯一突破口。如果要嘗試從這裡翻越,就必須從那面冰牆往上攀登七、八公尺,接著從冰柱中打開一條通道,沿著上方角度比較緩和的冰瀑向上攀登。

「看起來很難!」

「是啊,我寧可先試試這塊岩石。」

「這塊岩石太鬆了。」

「我知道,但說不定行得通。不管怎樣我得試試。」

他把岩釘、鋼索和一對活動岩楔移到安全帶前,向左緩緩移到石壁起點。我把自己牢牢固定在冰瀑右下方。這塊黃色岩石的結構非常疏鬆,與冰瀑間的空隙佈滿垂直的粉狀積雪。

我小心盯著賽門,因為我知道,他一旦下墜,一定是因為腳點或手點崩落,下墜的勢道會很猛,而不是力氣用盡後慢慢滑落。他盡可能伸長手臂,把活動岩楔高高放進石壁的裂縫中。岩楔在裂縫裡均勻展開,四隻凸輪都緊緊抵著岩壁。如果賽門跌下來,我覺得那一定是由於岩石崩裂,而不是活動岩楔出了問題。

他小心翼翼地邁步,先輕踢一下,檢查腳點的牢固程度,並敲擊頭頂上的岩點來測試疏鬆程度。他猶豫了一會兒,緊貼牆面伸展四肢,盡可能抓住最高處的岩石,慢慢把自己拉上去。我緊張萬分,握住扣進確保器的繩子,萬一他掉了下來,我可以立即拉住。

突然,岩點從山壁鬆脫,那一瞬間賽門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手仍然向外伸展,但抓住的是兩塊鬆落的岩石。然後他掉了下來,向後墜落蝕溝。我撐住自己,以為活動岩楔也會脫落,但它牢牢撐在那裡,我輕鬆拉住了賽門。

「太棒了!」我取笑賽門臉上意外的表情。

「媽的!那兩塊石頭應該很牢固啊!」

他回到我身旁,再次看著那片冰瀑。

「我不幻想能正面翻越冰瀑了,但如果我能翻過右側,應該就能攻克。」

「那裡的冰看起來有點鬆軟。」

「我們試試。」

他沿著冰瀑的右側攀登,試著略微向右橫切,繞過那面陡峭的冰壁,到冰柱上方再攀回左側。不幸的是,冰面到那裡就變成了蜂窩狀的雪堆和白糖狀的冰晶。他奮力登上與冰柱頂端平行的位置,就再也無法往上。他就在我上方六公尺多,似乎困住了——如果他沿著剛剛的路線爬回來,很可能會摔落。最後,他在冰瀑上找到一支環狀的粗大冰柱,把繩環固定上去,垂降到我身邊。

「我不行了。換你。」

「好吧!不過,如果我是你,我會再往側面一點。現在我得把大部分冰柱敲掉。」

大部分冰柱都比成人臂膀還粗,長度差不多一公尺半,有些甚至更大。我沿著冰壁向上爬,因為後傾而失去平衡,而且立刻感受到雙臂緊繃,背包也將我往下拉離冰面。我利用冰爪快速沿著冰牆向上蹬,手上的冰斧用力敲進上方易碎的冰面,把自己拉上去,然後再蹬,為了節省力氣絲毫不敢放慢速度。接近冰柱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堅持不了多久,我已經太累,無法一手用冰斧抓牢冰壁,另一手敲碎冰柱。我拚命揮動冰斧,直到深深鑿入冰面,足以承受我的重量,然後把吊帶扣到冰斧的腕帶上,疲倦地掛在上面。我小心留意嵌入冰面的冰斧尖部,確信冰斧能夠承受我的全部重量後,拔出鎚頭,再往上方牆面鎚進一支冰錐。

我把繩子掛上冰錐,放鬆地呼了一口氣,至少不會再有跌落三公尺以上的危險了。冰柱已近在眼前。我不假思索地將鎚頭掄向那一圈冰柱,更愚蠢的是,我還擡頭去觀看成果,結果接近五十公斤的冰柱絕大部分砸到我頭上、肩膀上,然後嘩啦嘩啦地砸中賽門。我倆同時發出咒罵。我咒罵自己,咒罵嘴唇破裂和牙齒斷裂的劇烈疼痛,賽門則咒罵我。

「對不起,我沒想到。」

「我也知道。」

我再次擡頭,雖然很痛,但鎚頭已經完成任務,開出一條清楚的路線,通往上方較平緩的坡面。我沒費多少時間就登上冰牆的最高處,上面的蝕溝寬闊但不深,我把繩子的剩餘部分固定在蝕溝裡做確保。

賽門上來了,身上沾滿冰粒,從冰瀑吹落的雪粉像白霜一樣覆蓋他的全身。他超越我繼續前進,到達斜坡盡頭的一座小山稜,那也是通往峰頂的斜坡起點。我趕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點燃瓦斯爐,騰出一塊地方舒服地坐下了。

「你的嘴巴出血了。」他語氣平淡地說。

「沒關係。總之都是我不好。」

此刻感覺冷了很多,因為我們已經沒有蝕溝可躲,就這麼暴露在不斷吹襲的寒風中。我們第一次看到峰頂,那是一座巨型雪檐,在我們頭頂上約二百五十公尺高的斜坡上向外橫伸。我們將沿著峰頂左側綿延而下的山稜下山,但由於卷雲不斷從東邊湧來,遮住視線,我們無法看清路線。壞天氣似乎就要來了。

賽門遞給我一杯熱飲,然後深深縮進外套裡,背對著凜冽的寒風。他在觀察峰頂的斜坡,尋找最佳的登頂路線。現在最讓我們擔心的,並不是坡度或者技術上的困難,而是最後這段路的積雪性質。整個斜坡表面佈滿冰蝕槽而呈波紋狀,這些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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