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無人地帶 §NO MAN'S LAND§  26 咫尺地獄路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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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露斯:

在加德明那個寒冷淒清的火車站分別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不愉快的日子之一。在我完成基本訓練後只能相聚一個週末確實相當殘酷,不過我答應妳,我會每天寫信給妳。

儘管道別時妳的雙眼無法掩飾真正的感受,但妳仍堅定地告訴我,妳相信我做的是正確的。妳是如此善良。

我在多佛加入所屬的軍團,遇見了幾個老朋友。還記得齊格非.賀福德嗎?他的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英國人,他面對的抉擇多麼艱難啊。

第二天我們搭船出發去■■■,船漏得像瀝水盆一樣,上下顛簸可媲美塑膠玩具鴨。有個傢伙認為,這一定是來自德皇個人的禮物。渡海的大半時間,我們都忙著用野炊鍋把好幾加侖的水舀回海裡。經過上回我們橫渡英倫海峽的旅程後,妳應該知道我向來不太適應海上航行,不過我還是設法不在眾人面前嘔吐。

船在黎明時分在■■■靠岸,此地看不出法國人參戰的跡象。我在一家咖啡店裡和幾位同袍軍官一起用餐,吃了一個熱可頌,喝了些咖啡。我們遇見另外幾位從前線回來的軍官,他們說,接下來幾個月裡,用餐時不再有桌布(瓷盤這種奢侈品就更不用說了),因此建議我們好好珍惜;他們還提醒我們,再過二十四小時,我們就會坐在不同類型的餐廳裡了。

一如往常,我肯定會忘記帶某樣東西,這回是妳的照片。我急切盼望能再見到妳的臉,就算照片只是黑白的也好,所以請把我們被捕前一天我在德登高地替妳拍的照片寄給我,我想隨時帶在身邊。

上帝知道我多麼想念妳,而且我幾乎難以了解,為何身邊有這麼多人、這麼多激烈的活動和這麼多震耳欲聾的噪音,卻仍感到如此寂寞。我知道,如果我說妳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妳會笑我,但我只是試著想用另一種方式說我愛妳。如今珠穆朗瑪對我來說只是舊情人罷了。

妳深情的丈夫,喬治

一九一六年七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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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把信交給軍團的郵務人員後,在一旁閒晃,等著卡車護衛隊展開前往前線的單程旅行。

周遭幾哩的環境,原本米勒和莫內筆下美麗的法國鄉間景緻——有著斑斕的綠和明亮的黃,綿羊和牛隻在田地上吃草——已被遠處較醜陋的油畫所取代,放眼望去淨是燒焦的枯木、遭屠殺的馬、缺了屋頂的房子,還有淒涼悲傷的平民,他們成為了戰爭棋盤上的小卒。

護衛車隊持續前進,喬治在震耳欲聾的噪音中,看著硫氣煙霧凝結成怒氣沖天的灰黑雲朵,最後完全遮蔽了太陽。在前線後方三哩的一處營地,他們終於停了下來。這裡沒有路標,白晝也變成了永久的黑夜。喬治在此遇見一群身穿軍服的人,他們懷疑自己是否能活過二十四小時。

吃完裝在野炊鍋裡的罐頭牛肉、一盤黏在一起的豆子和長滿蛆的馬鈴薯,喬治依分配和另外三位同袍軍官同住一座帳篷。他們都比喬治年輕,分別入伍服了一個月、九星期和七個月的役,服滿七個月的伊文斯(Evans)中尉自認已算是個老兵了。

第二天早上,喬治狼吞虎嚥吃完錫盤上的早餐後,被載往距離前線約四百碼的一處砲兵陣地,接替早該休假兩星期的伊文斯。

「其實沒那麼糟,老兄,」伊文斯向他保證:「這裡和前線比起來實在是該死的安全多了。想想那些可憐的傢伙,就在你面前四分之一哩的地方,等著軍號孤伶伶的聲響送他們翻越壕溝;他們已被死神跟蹤好幾個月了。我們的工作相對比較簡單。聽你號令的有三十七名士兵組成的小隊,還有十二具榴彈砲,除非砲身解體,否則很少脫離戰線。資深軍士是戴維斯(Davis)中士。他待了一年以上,在此之前已在軍團裡服役十五年。他的軍隊生涯開端是在波爾戰爭1時擔任二等兵,所以在問過他以前,絕對別想輕舉妄動。還有柏金斯(Perkins)下士。這個該死的男人一直抱怨個不停,不過至少他病態的幽默感,可以讓大夥兒不去想德國佬。你很快就會認識小隊裡的其他人。他們是一群好夥伴,在面臨危難的時候不會讓你失望的。」喬治點點頭,但沒插嘴。伊文斯繼續說:「每個星期日下午,你必須做出最艱難的決定,指派三個小夥子到前線去擔任接下來七天的哨兵。我從來沒遇過三個人全部生還的情況。他們的工作是隨時通知我們敵人在幹什麼,這樣我們就能把槍砲對準他們,而不是對準自己的軍隊。」

1波爾戰爭(Boer War)共有二次,第一次發生於一八八〇至一八八一年,第二次發生於一八九九至一九〇二年,均為英國與南非荷裔布爾人為爭奪南非領土及礦藏而發生的戰爭。此處依時間推斷應是指規模較大、時間較長的第二次波爾戰爭,當時英國先後動員四十四萬軍人投入戰事,布爾人則約有九萬人參戰,戰爭持續近三年,雙方傷亡慘重,一九〇二年開始談判,五月底終於締結和約。

「祝你好運,馬洛里,」那天稍晚時,年輕的中尉一邊和喬治握手,一邊說:「先在此道別,因為我們可能不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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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露斯:

我駐紮在距離前線很遠的地方,所以妳完全不必為我擔憂。我已接管了三十七個看起來似乎不錯的人,事實上,妳甚至可能記得其中一位——二等兵羅傑斯(Rodgers),他在入伍前曾是我們那兒的郵差。或許妳可以讓他的家人知道,他一切平安;事實上,他在這裡表現得相當好。他說,等戰爭結束時,他還會繼續待在軍隊裡。其他年輕人讓我覺得自己很受歡迎,他們人真好,因為他們非常清楚,我才剛入伍不久。今天早上我第一次了解,在■■■受訓時,教官為什麼會說,在戰場上一個星期,比三個月的訓練課程還有用。

親愛的,我一直不停想著妳和克蕾爾,還有我們把自己的孩子帶進來的這個世界。當政治家說這是一場終結所有戰爭的戰爭時,讓我們期望他們是對的吧,因為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再體驗一次這種瘋狂。

據說沒有人會在前線一次待三個月以上,所以我有可能及時回家,迎接克蕾爾的弟弟或妹妹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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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停下筆,然後思索著如何措詞。他非常清楚,關於休假一事,國王訂下的規則經常受到忽視,不過他有必要讓露斯保持樂觀。至於在索姆河(Somme)畔的生活實況,在他能與她面對面談起之前,寧可不讓她得知真相。他知道她必定忍受著焦慮的煎熬,在這段時間裡,每天都可能出現一封這樣開頭的電報:國防部長以深切的惋惜之情,不得不通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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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我們在一起的這兩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而且我知道,我的信件結尾總是告訴妳我多麼想念妳,這或許是因為我腦海中每分每秒都有妳。過去一個月收到幾封妳寫來的信,謝謝妳告訴我關於克蕾爾和霍特宅邸大小事的所有新聞,不過還沒收到照片。或許照片會在下一封信裡出現吧。比起妳的照片,我更期待親眼見到妳、把妳擁入懷裡的那一天,因為屆時妳會真正明白我有多麼想妳。

妳深情的丈夫,喬治

一九一六年九月五日

※※※

「柏金斯,你有什麼毛病嗎?」

「我認為沒有,中士。」

「那麼為什麼你的小組要花九十秒才能重新填彈,連上其他人卻只需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中士,我們已盡了全力。」

「你們的努力還不夠好,柏金斯,我講得夠清楚了嗎?」

「是,中士。」

「別跟我說啥『是,中士』,柏金斯,想辦法解決。」

「是,中士。」

「還有,馬修斯。」

「是,中士。」

「我會在一二〇〇時檢查你的槍,要是那把槍沒有像從我屁眼冒出來的太陽一樣光亮,我會親自把你塞進槍管裡,把你射到德國佬那邊去,小子,我的意思非常清楚了嗎?」

「非常清楚,中士。」

戰地電話嗡嗡作響。喬治抓起話筒。

「長官,大約一哩外襲來兇猛的連續砲擊,十一點鐘方向,」守在前哨的其中一人說:「這可能表示德國人計畫進行一場攻擊。」此時線路斷了。

「戴維斯中士。」喬治大喊著,費勁讓其他人在重重砲火中聽見他的聲音。

「長官!」

「一哩外,十一點鐘方向,德國人進攻。」

「是,長官!小子們,動作快點,我們一定要給那些野蠻人一次熱烈歡迎。咱們來瞧瞧,誰可以第一個發砲正中德國佬的錫頭盔。」

喬治露出微笑,同時在戰線上來回走動,檢視每一管槍砲,暗自慶幸戴維斯中士出生在史望西(Swansea),而不是齊格非戰線2的另一邊。

2齊格非戰線(Siegfried Line),德國於一次大戰開始前在西部邊境修築的防禦體系,目的是對抗法國的馬其諾防線。

「幹得好,羅傑斯,」戴維斯說:「又一次率先投入戰鬥。繼續保持下去,你很快就會成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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