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另一位女士 §THE OTHER WOMAN§  17 來自德里的報導 1914

一九一四年,二月九日,星期一

「當伊麗莎白女王在一五五八年登上英國王位時,無論宮廷或平民都不歡迎她成為他們的君主。然而,四十五年後,當她在一六〇三年去世時,童貞女王和她父親亨利八世一樣受到愛戴。」

「先生,先生。」前排有個男孩子高高舉起手。

「是,小卡特。」喬治說。

「先生,什麼是童貞?」

喬治對隨後而來的竊笑置之不理,他像面對嚴肅問題似地繼續說道:「童貞女指的是一位virgo intacta(未破身)的女性,小卡特。我希望你的拉丁文程度已能聽得懂。如果聽不懂,你可以查<路加福音>第一章第二十七節:『到一個童女那裡,是已經許配大衛家的一個人,名叫約瑟。童女的名字叫馬利亞。』不過我們先回到伊麗莎白女王。這是個擁有莎士比亞和馬婁〔註1〕、佛蘭西斯.德瑞克〔註2〕和華特.雷利〔註3〕等人的黃金時代,當時英國不僅擊敗了西班牙的無敵艦隊,還平息了艾塞克斯伯爵(Earl of Essex)領導的叛變;有些歷史學家認為,艾塞克斯伯爵是女王的情人。」

註1:Christopher Marlowe,西元一五六四—一五九三年,與莎士比亞同時期的另一位偉大劇作家、詩人。

註2:Sir Francis Drake,西元一五四〇—一五九六年,英國伊麗莎白一世時期著名航海探險家,也是第一位環遊世界的英國人。

註3:Walter Raleigh,西元一五五二—一六一八年,英國伊麗莎白一世的朝臣,也是探險家。一五七八年的航向美洲之行,可能是引發他後來致力於拓展新大陸殖民地的轉捩點。

有好幾隻手舉了起來,喬治一點也不意外。

「溫萊特。」他疲憊地點了其中一人,十分清楚溫萊特會問什麼樣的問題。

「先生,情人是什麼?」

喬治露出微笑。「情人是指和女人同住,卻沒有締結神聖婚姻關係的男人。」

「那麼,有情人就不可能是virgo intacta囉,是吧,先生?」溫萊特不懷好意地笑了。

「溫萊特,你說得很正確,不過我猜伊麗莎白從來沒有情人,因為這樣會讓她身為君主的權威受到質疑。」

另一隻手舉起來了。「不過宮廷和平民難道不會比較希望坐在王座上的是個男人,例如艾塞克斯伯爵,而不是女人?」

喬治再度露出微笑。格雷夫斯是少數幾位愛教室勝過操場的孩子之一,他不是會問輕浮問題的人。「格雷夫斯,當時,連原本貶抑伊麗莎白女王的人都偏愛她勝過艾塞克斯伯爵。三百多年後,在英國君主的萬神殿中,這位女士確實能與任何男性平起平坐。」遠處的小禮拜堂鐘聲響起時,喬治如此做了總結。

他環顧四周,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問題。沒有。他嘆了一口氣。「那麼就這樣了。」他說道。「不過,紳士們,」他揚起聲音補充:「記得寫論文討論亨利八世和安.寶琳(Anne Boleyn)聯姻在宗教和政治上的重要性,並且務必在星期四中午以前放在我桌上。」

這些初五級學生一邊收拾教科書走出教室,一邊發出嘟嘟噥噥的抱怨聲。

喬治拾起板擦,開始擦掉亨利六位皇后的名字和相關日期,轉身時,發現格雷夫斯還坐在位子上。

「羅伯特,你能說出她們六人的名字,還有她們成為皇后的年分嗎?」他問道。

「阿拉貢(Aragon)的凱瑟琳,一五〇九年;安.寶琳,一五三三年;珍.西摩(Jane Seymour),一五三六年;克里夫斯(Cleves)的安妮,一五四〇年;凱瑟琳.豪爾德(Catherine Howard),一五四〇年,還有凱瑟琳.巴爾(Catherine Parr),一五四三年。」

「下星期我會教你如何用簡單的方法記住她們的最終命運。」

「離婚,斬首,去世,離婚,斬首,倖存。你上星期跟我們講過了,先生。」

「我真的講過了?」喬治把板擦放回桌上時這麼說,似乎沒察覺有多少粉筆灰沾到他的袍子上了。

喬治跟著格雷夫斯走出教室,然後穿過四方庭院來到教師共同休息室,和同僚們一起享受上午的休息時間。雖然他已證明自己在大部分教員和學生間都是位受歡迎的老師,但他也很清楚,並不是所有同僚都贊同他的態度;他們私下稱之為laissez—faire(放任),其中有一兩位更公開表示了他們的看法:他任教的班級缺乏紀律,正逐漸損害老師的權威,尤其是他們必須在同一天為初五級學生上課時。

藍道博士認為時候到了,該把馬洛里拉到一旁談談這個問題,不過喬治回答,他相信自我表現的重要,不然如何讓男孩發揮潛能?校長對「自我表現」毫無概念,於是決定不再追究。畢竟這個學年結束後他就要退休了,到時這將成為別人的責任。

喬治在同事裡只有一位真正談得來的朋友。安德魯.歐蘇立文(Andrew O'Sullivan)和他同時就讀於劍橋,不過當時他們並未見過彼此。歐蘇立文主修地理學,在斐茲威廉學院時還曾贏得拳擊冠軍;事實上,他對登山興致不高,對費邊的信念更沒興趣,不過他和喬治很快就發現二人相處愉快。

喬治走進共同休息室時,注意到安德魯癱坐在一張靠窗的舒適皮椅上讀報。喬治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閒步過去找他的朋友。

「今天早上看過《泰晤士報》了嗎?」安德魯問道。

「沒有,」喬治說著,把茶杯和碟子放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我通常在晚禱後才會跟上新聞進度。」

安德魯說:「駐德里的通訊員報導說,寇森勳爵(Lord Curzon)和達賴喇嘛訂定了一個協議,允許一群經過篩選的登山者進入……」

喬治靠過去的速度稍快了點,打翻了同事的茶杯。「抱歉,安德魯。」他一邊說,一邊把報紙搶過來。

看著彬彬有禮的朋友出現了罕見的小失常,安德魯不免覺得好笑。不過他等喬治歸還報紙後才開口。「皇家地理學會正在邀請感興趣的人去應徵,」安德魯繼續說:「我親愛的馬洛里,你會不會剛好就是有興趣的人呢?」

喬治不想在更進一步思考這個問題前就回答;這時,提醒老師下課時間即將在五分鐘內結束的鐘聲響起,正好為他解圍,讓他鬆了一口氣。

「唔,」安德魯從椅子上起身時說道:「如果你覺得不能回答那個特別的問題,那麼請容我提出一個較不困難的問題。星期四晚上你除了讀《泰晤士報》外,還有別的事要做嗎?」

「批改初五級學生談論無敵艦隊的文章,」喬治說:「我真的相信,有些孩子透過改寫歷史而得到一種虐待狂似的快感。溫萊特似乎認為是西班牙人打贏了那一仗,德瑞克因而被關進倫敦塔。」

安德魯大笑。「那天晚上就只是校董薩克雷.透納(Thackeray Turner)先生邀我和他共進晚餐,他還問我想不想帶朋友一起來。」

「安德魯,你願意邀請我真是太好了,」當他們走出共同休息室來到四方庭院時,喬治說:「不過我想透納先生的意思是帶個女性朋友。」

「我很懷疑,」安德魯說:「至少不是在他還有三個女兒未婚的狀況下。還有,喬治,你玩撞球嗎?」

18 波提切利式的美

一九一四年,二月十二日,星期四

喬治在撞球桿前端抹上白堊粉。他初見薩克雷.透納就很喜歡他:率直、心胸開放又直來直往,不過有點老派,而且永遠在測試你的性格。

安德魯在前往透納家的路上告訴喬治,透納的職業是建築師。車子經過一扇雙開的精緻鍛鐵大門,沿著一條植有萊姆樹的漫長大道前行,隨後,坐落於薩里郡丘陵間的衛斯布魯克(Westbrook)出現眼前,四周環繞著極為壯觀的花圃、草坪和水上花園。毋需其他人說明提醒,眼前景象就讓喬治明白,透納的職業生涯為何如此成功。

他們還沒走上臺階頂端,一位管家打開了前門,靜靜引導二人走過長廊。他們發現透納已在撞球間等候;他的燕尾服掛在附近一張椅子的椅背上,喬治猜想,他正準備來場比賽。

「在女士們下來用餐前,正是來一盤的時候。」這就是透納對客人說的第一句話。喬治欣賞著壁爐上方一幅畫家約翰.拉佛利(Lavery)〔註1〕為主人繪製的全身畫像,以及其他裝飾壁面的十九世紀水彩畫,其中一幅的作者和主人同姓。隨後,他脫掉外套,捲起袖子。

註1:Sir John Lavery,一八五六—一九四一年,愛爾蘭畫家,尤以肖像畫聞名。

等到三顆球在綠呢布上的指定位置放好後,喬治很快就見識到主人性格的另一面。透納先生喜歡贏,甚至期待要贏。他沒預料到的是,喬治不喜歡輸。喬治不確定安德魯是樂於取悅老人家,還是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