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藏

現在,探險團的假期過去了,業務即將展開。探險團的成員到達西藏時都不是處在良好狀態,如今卻得應付擺在眼前的艱苦工作。自從離開英國以來,他們一直經歷對比強烈的氣候,熱和冷,乾熱及蒸熱,乾寒和濕冷,還有飲食的改變,也許再加上劣質和不潔的烹飪——這些,幾乎將他們一一擊倒了。凱拉斯的情況最是糟糕;一抵達帕里,他便倒床不起。

然而,現在他們到了西藏,至少天氣是健康的。將人浸得濕透的霧氣、傾盆大雨及銷損精力的熱氣,全被拋在後頭了。翻起巨浪的季節風雲到不了西藏。天空很晴朗,空氣很乾燥,有時甚至太晴朗、太乾燥了些。

帕里是個骯髒醜陋的地方,這是一八一一年曼寧①旅行到此以來,每一位旅行者所做的評論,而未曾有人對此加以辯駁。它是平原上的一座被小鎮環繞的防禦工事。但當地官員「總辦」很有禮貌,也很幫忙。西藏人本質上很禮貌殷勤。雖然他們有時很頑固,一旦冒犯到他們的宗教,甚至會憎恨得牙癢癢的,但他們天生的氣質客氣有禮。而探險團到此之前,「總辦」已經收到來自拉薩的命令:備妥必要的交通工具——由英方付錢——並且友善相待。

注①曼寧:指Thomas Manning,英國人,他因為一位中國將軍提供醫療服務而贏得將軍的感激之情,於是在一八一一年混入這位將軍的隨從團中到達拉薩,在此都城待了四個月。——編注

這會兒,交通工具有著落了,只是還需要些時間張羅停當,探險團於是在帕里待了幾天。

從這骯髒的地方,他們行經一萬五千二百呎高的唐拉(Tang La)跋涉到了堆納(Tuna)。這條隘道是條二至三哩寬平緩地帶,上升的坡度幾乎無法察覺,因為這緣故,它具有非凡的重要性。它構成由印度到西藏的主要通路;一九〇四年的赴西藏使節團便是經由這條通路到達拉薩②。那時甚至時值深冬——一月九日——他們竟仍通過了,只是夜晚氣溫降到華氏零下十八度〔攝氏零下二十七度七〕以下,白天則颳著強勁寒風。隘道另一頭幾乎沒什麼下降,而赴西藏使節團在一、二及三月間所停駐的堆納,位居海拔一萬五千呎高處。

注②十八世紀後,英國以殖民地印度為基地,試圖將勢力向中國西南地區伸展,屢次要求與西藏通商。一八八八年,英國與西藏發生武力衝突,彼此的關係惡化,終於在一九〇四年,本書作者楊赫斯本領印度總督柯松公爵之命帶領武裝使節團入侵西藏,雙方在江孜宗山激戰。江孜失陷後,英軍攻入拉薩,達賴十三世逃亡到蒙古,班禪被迫與英國締結「拉薩條約」,打開了神祕禁錮的香格里拉,引起世人對西藏的覬覦,也使中國與西藏的關係從宗主國和藩屬的關係,變成主權政府與地方的關係,為後來中國發兵入西藏寫下序曲,間接造成今天西藏人在印度北邊的達蘭撒拉(Dharamsala)成立流亡政府的局勢。——編注

現在探險團抵達西藏的高地領土了。從這裡往東數百哩是中國,北面則是中屬土耳其斯坦③。這片領土由廣袤、空曠的平原組成,高度在一萬四千至一萬五千呎間,四周由光禿禿的弧形山脈封住,它們高出平原數千呎,接近峰頂處呈切鋸狀,一旦山峰高度到達二萬呎以上,山頭便戴上冰雪構成的白帽。這便是西藏大致的地理特徵。在某些方面,它荒涼、光禿而不討喜。吹枯拉朽似的風,使人的身體與靈魂都打起寒顫。但西藏至少有一項好處:早晨通常很靜謐。在那個時刻,天空是透明、純淨的藍;太陽暖融融的。遠處積雪的峰頂被塗上了細緻的粉紅和淡黃色調。甚至人的心也暖了起來。

注③土耳其斯坦Turkestan,乃某些外國人沿用的對裡海以東廣大中亞地區的稱呼。中屬土耳其斯坦即指新疆一帶。——編注

西藏之所以是一塊如上所述的高原,原因在於缺乏雨水。在印度那一邊的喜馬拉雅山,雨落如洪,但西藏這邊卻幾乎雨露不霑。是故,西藏這一邊的高原不曾像印度那邊般被切出高深縱谷。雨的欠缺意味植物貧乏,而植物貧乏代表動物稀少。因地表無草木覆蓋,光禿不毛的岩石和土壤在太陽下被炙熱,入夜後又迅速冷卻,西藏就這樣成了個颳大風的國度。

藍天、不間斷的陽光普照、厲風、變化極端的氣溫、嚴寒、光禿的景緻,這些就是西藏的特點;而身處這高緯度帶給歐洲人一種感覺,他始終覺得只有半個自己存在。

在這些條件下,毋怪乎那兒的草木幾乎不能令人感覺到它們的存在。你極目望去,整片平原看似沙漠。你不能想像生命如何在那兒存活,可你又見到羊群和犛牛群。當你再觀察仔細些,確乎看見了某種低矮草木叢——這兒一片葉子,那兒又一片——在夏天裡甚至有花:一種小小的喇叭狀紫色角蒿,而矮種藍鳶尾花則相當普遍。在冬天,動物拖著腳步在地面尋尋覓覓,依賴植物殘存根部活命。羊瘦得像皮包骨,一條羊腿在冬天僅夠佐食一餐。然而,牠們總算也存活下來,捱過嚴寒、厲風和饑饉,直到短暫夏季草兒迅速滋長的時刻到來。

除了家畜之外,這裡的野生動物比一般人猜想得還多。最常見的動物中有種鼠兔,或稱「皮卡」(pika),是一種很討喜的小動物,大小約如天竺鼠,行動快速,生氣蓬勃,從一個洞鑽進另一個洞,迅如飛鏢。牠們聚居在高原上石頭較少的地區或小片草地,牠們會挖洞藏身——夏天在其中儲存種子,冬天則在裡面冬眠。西藏兔生存於山腳下堆積的岩石碎屑裡;山上則住著野山羊、藍山羊(burrhel)及西藏盤羊(Ovis hodgsoni)。在這片空曠高原上,常見優雅的小瞪玲,偶爾也會見到小群的野驢,或稱「奇安格」(kiang)。那兒也有狼和狐狸,但不多見。不知是為了保護自己免受其他鳥獸撲獵,還是基於其他原因,這兒的動物一般都呈土黃色或咖啡色,和高原的土壤同一個色調。

這種保護色在鳥群中更為顯著。雲雀、穗䳭及山鶯鳥是這裡最普遍的鳥類。西藏雲雀幾乎和我們英國種一模一樣,牠們的歌喉幾乎在每塊農耕地上方都可聽聞。第三梯次探險團的博物學家興斯頓(Hingston)曾見到五種山鶯鳥。牠們都被羽毛的顏色——既不鮮豔又不明顯的棕色或黃褐色——保護得很好。羽毛和空曠大地同樣呈淺黃色的沙雞,棲息在廣闊的石質高原上,以可觀的數量群居一處。在山的斜坡上可見到鷓鴣,而峽谷中則可見到阿爾卑斯紅啄木鳥、岩鴿和岩燕。在村莊裡和附近地區有麻雀和知更鳥。沃勒斯頓也在電線桿上看見一隻布穀鳥。

這些鳥類和動物的「敵人」,主要是地面上的狼和狐狸,以及空中的老鷹、禿鷹和茶隼。鳥類和動物的保護色,正是為了應付這些敵人。探險團成員曾見到巨大的鬍鷲在空中盤旋,偵察可以下手的對象。

但這些「敵人」當中,人是不能算進去的。西藏人雖不能說從不殺生,因為肉類在西藏是吃得的,但原則上他們反對殺生,而且不獵殺野生動物。事實上,在某些僧院周邊,野生動物因被餵食而變得很溫馴,以至於有野生綿羊走近了探險團的營帳。這種對野生動物的尊重,來自西藏人所信仰的佛教。但這一點上,其他信仰佛教的民族倒不像西藏人這麼特別。西藏人之所以有這種較為嚴苛的戒律,或許來自他們在不利的生存條件中與動物一起奮鬥求生而培養出來的夥伴感。當大家一起對抗酷寒和令人不安的強風,動手取一條動物的性命,必會遭受良心的譴責。

幾乎不下雨,高原光禿而乾燥——西藏的氣候一直被如此描述。然而,西藏也因為它的湖而受矚目;它的湖,美麗非凡。這些湖的主要特點是藍——或許是反映了西藏燦爛的藍天。在霍華德.別利的探險團離開拉薩之路揮軍西進聖母峰的地點上,有座湖名喚多慶(Ban Tso);它是西藏最可愛的湖泊之一;它有一種特別的美,湖面上反應著積雪山脈,其中最超卓醒目的是名山綽莫拉日峰的山尖。

在夏天,這些湖泊和沼池是無數野禽的出沒地。頭部有條狀紋彩的鵝和赤足鷸在此築巢。瀆鳧(又稱赤麻鴨;行經倫敦聖詹姆士公園④裡的湖邊時,常可見到這種鴨)和白眉鴨被見到在這些池子裡游泳。從頭上撂過的,有沙燕、褐頭鷗,以及常見的燕鷗。

注④聖詹姆士公園St. Jameses park:位於倫敦白金漢宮東南方,面積約三十六公頃,是倫敦中心地區最古老、裝飾最富麗的皇家公園。

現在探險團要行軍通過的就是這樣的鄉野;首先他們會到崗巴宗(Khamba Dzong),然後到協格爾(Sheka)和定日(Tingri),他們偶爾會行經村落,因為即使在海拔一萬五千呎處也有大麥甚至小麥種植⑤,只因那短暫的夏季太陽很暖和。但他們大部分是行經乾燥的高地平原,這些平原彼此被山脈隔開。從喜馬拉雅山縱切下來的山脈,一直躺在他們左手邊的視野內。

注⑤此區域現在一般是種植青稞。——審注

穿越這些高聳山脈時,在一萬七千呎高處,探險團發生了第一件不幸事件。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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