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地帶與世界島 麥金德及其「地緣政治學」

被稱為「一支筆勝過聯合艦隊」的馬漢將軍,以「海權論」一書,激發了列強爭相擴展強大海軍的企圖,從而影響了現代歷史的方向。可是「海權論」的體系在馬漢筆下建立起來之後,不過十年多就因受到兩個新因素的影響而聲光大減。

這兩個新的因素,一是一九○三年美國的萊特兄弟製造飛機,首次試飛成功;另一個則是一九○四年英國地理學家麥金德(Halford Mackinder,1861—1947)所發表的一篇科學論文,此人後來被尊崇為「地緣政治學之父」。這兩件事情發生之當時,世人都沒有體會到它們的重要性,然而,由於這兩個新因素的作用,終於使得整個地球的面目為之一變。

一九○四年一月廿五日,英國皇家地理學會在倫敦舉行大會,麥金德在會中宣讀了他的有名的論文「歷史中的地理樞紐」(The Geographical Pivot of History)。在那樣一個學術環境中,提供一種具有革命性的理論,似乎是難於想像之事。麥金德這篇論文,印刷出來一共二十四頁,祇不過是一本極普通的小冊子而已;但他以深刻謹嚴的方法,剖析了地理與政治之間的關係,由過去到將來,條分縷析,由而引發了新的觀念,使得全世界的軍事政治領袖以及經濟、地理和歷史學者們的思路,都受到極大的震撼。

到了第一次大戰結束之時,麥金德將其論文中所提出的主張,再予擴大充實,成為另一本著作「民主的理想與現實」(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書中與其論文中的基本意見一致,並無任何重要的修正。這本書與他的論文,被稱為現代「地緣政治科學」的基石;所謂地緣政治學,乃指由地理學與政治學結合而成的一門學問。

有限空間的理論

麥金德宣讀他有名的論文那一年,正當四十三歲的盛年,他的父親是英國鄉下的醫生。他於一八七四年入伊普薩姆學院讀書,然後到牛津大學深造。由於他在學時成績極為優異,畢業後任地理學講師,以兩年時間分赴各地,作為牛津大學巡迴講學運動的一部份。之後膺聘為牛津大學正式的講師,仍教授地理學;由於他使用的教學法頗為生動,吸引了數百青年學子受教於門下。又因他的奔走與發動,促使英國皇家地理學會同意撥出基金,在牛津大學成立了全英國第一個地理系,並聘麥金德為第一任系主任,時在一八九九年。他一方面致力於研究和教學,一面仍能從事戶外運動,尤其是爬山。他是攀登了東非洲肯亞大山的第一人,在當時是轟動世界的新聞。

他在牛津任教時,又兼任倫敦大學經濟地理學的教授。由於這層關係,使得他自一九○三年到一九○八年間,擔任了倫敦經濟學院的院長。

麥金德對於實際政治,亦頗有興趣。一九一○年至一九二二年之間,曾數度當選為議會中的議員。

儘管他從事多方面的活動,但他生平主要的志業仍在學術,尤其是對於用科學方法研究地理學,用力最勤,用他自己的說法,是「由人的觀點」去研究地理學。

麥金德在他的論文中,首先提出了有限空間的理論,這個觀念在四十年之後也就是二次大戰期間,因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威爾基(Wendell Willkie)提出「天下一家」的口號而大為流行。麥金德相信,在人類歷史上的「哥倫布時代」,即人類勇往直前,進行地理上的探險與征服的種種壯舉,自哥倫布以後歷時約四百年,到二十世紀開始之時應已告一結束。他說,「在那四百年之間,世界地圖的大要,已陸續完成,而且相當精確。」

在「民主的理想與現實」裡面,他對於上述觀念再作進一步的闡釋說——

「我們近來曾到達北極,發現北極是在一片深海之中;我們又到達了南極,發現南極是在一片高原之上。在獲得這些新的發現之後,可以說探險者的書已經完成了。此後,人類縱使繼續冒險,亦無法再發現廣大而前所未知的肥沃土地或重要的山脈與長江大河,作為探險的報酬了……傳教士、征服者、農人、礦工,再加上近年興起的工程師,都緊緊追隨著旅行家們的足跡;我們必須紀錄下各地政治主權統轄的編年史,然後才能確定世界的疆界。在歐洲,在南北美洲,在非洲,在澳洲,幾乎都沒有甚麼地區無所歸屬的了;要改變領土的主權,除非是在文明國家與半開化國家之間作戰的結果。」

在一八九○年代,美國有一位著名的歷史學者杜納(Frederick J.Turner)曾發表與麥金德相似的意見。杜納對於有限空間的範圍,定得較為狹小,他是以美國史為限的。他說,美國已經無所謂邊疆地帶了;然後他就分析這一現象在美國歷史上的重大意義。麥金德則更進一步,他說,全世界上的所謂邊疆地帶都已經消失了。

麥金德對於他自己的理論可能導致的影響,曾作如下的說明——

「自今而後,在此哥倫布以後的時代,我們勢必要與一個有限型的政治體系相處;而這一體系的規模卻是世界性的。社會力量的每一度爆炸,不再像過去那樣消失在不可知的空間,而是將從世界遙遠的一方獲得尖銳的反應。世界上政治經濟之機體中的脆弱的環節,將因這種爆炸而震恐……人類的每一個行為,都將得到回響與再回響,環繞世界,交響不絕。」

在我們這個時代,由於具有有限體系的特性,而又由於人的機動性無限,由陸地,由空中,都可以互相接近。因此,在麥金德看來,海權稱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如果他這一理論是正確的話,他認為,接下去應該便是陸權時代的到來。這一新的陸權時代的自然中心何在呢?當然是在世界上最大的陸地,也就是歐亞大陸(Eurasia),麥金德把這一廣大地區定名為「世界政治之樞紐地區」。

歐亞大陸與強權

麥金德在他的論文中,曾使用了五幅地圖來作說明;最後的一幅標題是「強權的天然位置」,描繪出了「樞紐地區」的概貌。麥金德所注視的樞紐地區,乃指歐亞大陸的北部及其腹地,由北極向南伸展到中央沙漠,再西向到達波羅的海與黑海之間的地峽(Isthmus)。

根據麥金德論文中歷史性的分析,歐洲與世界其他各地,數百年來都一直受到來自「樞紐地帶」的壓力。他說——

「正由於外來的蠻族入侵的壓力,歐洲方始得以進入文明時期。因此,我要請大家注意歐洲與歐洲歷史乃是亞洲與亞洲歷史的附屬品。因為歐洲的文明,就其最真實的意義而言,乃是純然為了抵抗來自亞洲的侵略之後果。在現代歐洲的政治地圖上最顯著的對比,便是一方面由俄國佔據了歐洲大陸的一半,另方面是一些較小的國家,由西方列強所分居。」

回溯早期歐洲歷史的興衰變化,麥金德又指出——

「一千年來,一系列精嫻騎射的民族崛起於亞洲,他們經過由烏拉山脈到加斯北安海的寬闊大路,躍馬而經俄羅斯的南疆,直達歐洲半島心臟地帶的匈牙利。在歐洲,為了要反抗這一股入侵的敵人,乃形成了這一地帶周遭各民族的前期歷史——包括俄國人、德國人、法國人、義大利人與拜占庭希臘人。」

如果從長遠的後果作為立論的觀點,蒙古民族於十四世紀十五世紀打到歐洲的史實,在當地確曾留下了最深刻的影響。蒙古人的鐵騎,不僅縱橫於歐洲的中原,也先後侵入俄國、波斯、印度和中國。這些侵略的行動,都是自麥金德所稱的「樞紐地區」所發動的,而且,「所有舊世界已定的疆界,遲早都會感受到來自那些草原地帶具有機動武力之民族要求擴張的壓力。」

麥金德將他的理論應用到二十世紀的情勢之後,他認為,「樞紐地區」的經濟力量與軍事力量都在增長,在世界局勢中所佔的分量也在繼續增加。他從歷史觀點去分析,認為這種情形的造成是由於「某種持久的歷史關係」。他指出,歐亞大陸這一個「世界政治舞台上的樞紐地帶,任何船舶無法直達其腹地;可是,在古代可任由騎馬的游牧民族馳騁往來,在近代則又有鐵路網四通八達。因此,過去與現在,這個地區都具有極大的機動力,使其軍事力量與經濟力量可以無遠弗屆,不受限制。」麥金德指出,「俄羅斯已經取代了蒙古帝國的地位。俄國四齣侵略,對於芬蘭、斯堪底納維亞半島國家、波蘭、土耳其、波斯、印度、乃至對中國,所施的壓力,都已經取代了飄忽如風,四齣擄掠的草原民族。就世界全盤形勢來講,俄國佔據了中央的戰略位置,正如德國在歐洲居於中央位置一樣。俄國除了北方以外,可以向任何鄰邦進犯,但也可以受到來自各方的攻擊。」

新月帶與世界島

在「樞紐地區」之外,麥金德又定了兩個「新月地帶」(Two crescents)。在內新月形地帶上,包括德國、奧國、印度和中國;而在外新月形地帶上,則包括英國、南非、澳洲、美國、加拿大和日本。兩相對照,所謂「樞紐地區」的實力,仍還不足與兩個新月形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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